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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出 氣

淳化三年•農歷臘月初七  嚴冬天氣,北風忽起,紛紛揚揚卷下一層大雪來。

  頃刻間千山不見痕跡,四野下更是難分東西。

  城郊外,遠遠幾間草屋被雪壓著,破壁縫里透出光隙來,白馬逗徑直走向那草屋推門而入。

  不大的草屋里面擺著幾張桌子,四五個人圍在一起,正‘噼里啪啦’擲骰子,興奮地吆五喝六。

  贏錢的夾笑帶罵,輸錢的脫衣典當,每個人都扯著脖子高聲叫嚷著。

  地爐里焰焰燒著柴火,白馬逗急忙擠上前,將兜里十兩銀子拍在了桌上,道出一句:“這局我來。”

  賭坊不拒賭客,白馬逗卻拒著賭坊的銀子。幾個來回下來,仍是一點零散也未贏到。

  “來——啊!

  眼睛可都別眨哇!

  開——兒——嘍!”

  色盅打開,白馬逗用余光瞥向桌子。他娘的,又輸了。

  真他媽點背兒!

  白馬逗面色失望,內心仿佛有一團火快要炸裂了般,讀書人的矜持仍是讓他強忍住破口大罵,壓著心中的氣憤,心灰意冷正欲離開。

  偏偏就在此時,適才贏了白馬逗的趙老四,不痛不癢地甩出這么一句玩笑話。

  “白都丞,怎么著,銀子又輸沒了?

  好歹手下有著千數號人,就沒人孝敬你么?”

  身后的譏諷猶如炭火烤出的焦味直撲白馬逗臉上,令人燥熱窒息。

  他能清晰感受到丹田一股赤紅如火燎原,由頸開始從上蔓延開來。

  這一瞬間,讀書人的那點矜持風骨還是無法令他轉身、破口或是抬起胳膊甩過一個巴掌,以此來維護他這個朝廷官員的尊嚴。

  白馬逗眉間一片怨毒,咬著牙,袖中雙拳用力攥緊著,一條條隆起的青筋如小蛇般扭曲著趴伏在皮膚表面。

  賭桌上,輸上個把月俸祿,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別人調笑幾句,總不至于讓他大動肝火。

  只是,后面那句話,卻像一張薄刀片,把他幾十年來長好的傷疤一下割裂開來,官場的失意更是將他釘在粗俗的恥辱柱上,肆意展示著。

  這半年,河堤上不論風雨烈日,這群陰差陽錯、混不吝死的囚犯與他稱兄道弟,沒有絲毫畏懼之意。

  回到家中,婆娘也是沒予他幾分好臉色看。

  想到多年前發榜時的春風得意,娘子低眉順眼小心侍奉之景,鄰里爭相拜會的絡繹不絕…

  白馬逗頓覺有一股邪火直沖腦門,‘活該沒人孝敬你,沒出息的小河丞…’

  雙耳間賭場擲骰、吆喝的下注聲全化為了這句夾著尖銳譏笑的話語。

  再也顧不上什么了,抹轉身子,揚起蓄勢已久的右拳就狠狠揮向趙老四。

  趙老四平日出入妓院、賭坊,身子早已被酒色掏干。

  哪經得住白馬逗那雙搬運砂石、修葺河堤的粗拳。

  ‘怦’一聲悶響,登時翻倒于地,血順著嘴角流淌下來。

  突如其來的重重悶拳讓趙老四一時忘記了疼痛呻吟,心中只是反復著一個聲音‘這個慫貨,竟敢打我。’

  臉上青腫浮起的趙老四,雙手捂住側臉,坐在地上瞪圓了雙眼,滿是驚恐不惑。

  心中憋悶許久的怨氣隨著揮出去的這拳宣泄一空,白馬逗漲紅的面色亦如潮汐漸漸消退。

  望著癱倒在地的趙老四,心情萬分復雜。

  有些懊悔、有些不可置信,還有一些…輕松。

  魚龍混雜的賭坊關于打架爭執之事頻有發生,早見怪不怪。

  雖多數是因那黃白之物糾扯不清,參與者也全是地痞無賴,但眼下的這場熱鬧倒算是稀罕。

  圍觀諸人仿佛已忘記手中銀錢還押在桌上,骰盅啪然落下后,遲遲沒有揭開盅蓋。

  骰子滴溜溜打轉兒的聲響越旋越慢,最后頂起幾個紅點好奇地注視著外面,靜靜等待著。

  白馬逗是個小官,可終究是個官。

  這一拳不僅打痛了趙老四的臉,也打醒了賭坊里的所有人。

  沒人敢上前勸解,也沒人有膽子去扶那趙老四,空氣就這么浸泡在漿糊中一般,粘稠、凝滯。

  這就是官威?白馬逗心中一片悵然。

  在這市井賭坊中要一個身有功名的讀書人揮舞拳頭來樹立威信,著實荒唐可笑。

  他回過神來,收回右手,松開拳頭撣了撣衣衫下擺,施然轉身向外走去,再沒去地上目瞪口呆的趙老四。

  眾人在停滯的空氣中目送著白都丞離開,直到身影被門外的漫天雪花掩得不見蹤影后,才收起適才驚訝萬分的神色。

  哄得一下,夾著各種疼痛、呻吟、議論的嘈雜聲響,不絕于耳,門口的棉布簾子也被鼓蕩的膨起一個布包。

  隆冬的雪花少了幾分輕浮,不敢在空中停頓,時而掀起的寒風,也依舊改變不了飛落的軌跡。

  歸家人才遺落在上面的鞋紋線絡,抬腳間就被雪花掩得嚴嚴實實。

  白馬逗沒頭沒腦、不辯方向的任行在風雪中。整半天的暴雪,一腳踩下已沒過小腿。

  口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冰涼的空氣在身子四周打了個轉兒,再變成騰騰白氣從口中縫隙溜了出來。

  適才那拳,消了趙老四夾在話語間的怒氣,但是心里深埋多年禁錮讀書人的那點不自在也油然而生。

  這點不自在,是從白馬逗心底的那句‘沒人孝敬么?’逸散出來的。

  他似乎被趙老四的刺激尋到了一些當官者應當有的骨氣與自傲,他要借這句話去消除這點不自在,為自已的憋屈找個出口。

  距離陽河左岸,青州城三里處,是所有死囚河工的暫居地。

  進了臘月,天寒滲入土石,鐵鎬敲在泥石上只徒留出一個白印兒,更別提甚三兩下能把凍結在泥土里的石塊撬起來。

  從早到晚,所有死囚河工累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卻是沒見幾袋土石被挖出來。

  白馬逗心急如焚,如此終究不是個法子!堤壩沒有寸進還白白浪費了諸多米糧。

  十天前,從程知州那里請了令,‘所有修筑河提事宜皆在來年春天開工,每日餐食由三減為兩。’

  也正因此事,才有了他今日在賭坊打人之事。他信著雙腳隨意走著,一路穿街過巷竟來到了河堤之上。

  此時天色漸暗,囚犯住下的簡陋泥草房,炊煙剛散,正是晚飯時候。

  白馬逗走到門前,一腳便踢開了緊閉的木門,沉著一張臉邁步走進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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