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舉世無比的吳比

　　吳比夢見自己在爬山。

　　天色很暗，身邊的人摩肩接踵，慢慢悠悠向前走。

　　遠處山巒疊嶂，綿延看不到盡頭。

　　這是什么山？自己怎么來這兒的？看這人擠人的樣子，至少也是黃金周的規模了吧？

　　吳比還記得自己某年國慶夜爬華山，路上人就跟行尸走肉一樣，你一步我一步摸索著前進，排隊聚集到山頂看日出，那景象就和現在一樣一樣的。

　　所以自己是做夢了？

　　正想著，吳比被身旁一個虎背熊腰、甲胄齊全的壯漢撞了一下肩膀。

　　吳比余光掃過去，發現這個家伙活脫脫就是一個來自中世紀的騎士——金色的頭發半長，耷拉在肩膀上，碧藍色的眼中流露出堅韌。

　　還有cosplay呢？

　　胡思亂想著，吳比又被那穿著甲胄的騎士狠狠踩了一下腳后跟，疼痛指數五星，腳好像都被他踩成了八瓣。

　　這夢也太真實了——吳比從來沒在夢里感覺到疼痛，頓時覺得非常新鮮。

　　“大哥你看著點啊…”吳比下意識說了一句，結果發現只是嘴巴開闔，吐不出一點聲音。

　　吳比罵了句什么，還是毫無聲音，頓時覺得氣氛詭異起來。他想要拍一拍身邊人的肩膀，卻發現完全無法指揮自己的身體，只能隨著人潮向前走去。

　　于是吳比拼命掙扎，想要奪回身體的控制權。結果竭盡全力，也只能夠讓步速慢上一線，還不小心擋到了后面的人，惹得隊伍出現一陣混亂。

　　“兄弟，別掙扎了。”一個光膀子長犄角的小鬼飛到吳比跟前，“你死啦，死得透透的啦。”

　　“就像跟你同行的這百萬人，都死得不能再死啦。”小鬼飄忽地飛著，解開吳比的噤聲，期待他說些什么。

　　吳比心道這夢也太詭異了，看著小鬼飛來飛去也沒有搭話，努力思索自己是怎么到這里的。

　　“咯咯咯，你還不信呢？”小鬼竄到吳比身前，拿出了一個小本本，“我查查看哦…你被車撞死啦！你完蛋啦。”

　　小鬼話音剛落，吳比便瞬間想起了前因后果。

　　上學路上，吳比如同往常一樣，在解放大路騎著自己的永久牌復古大杠。

　　也如同往常一樣，吳比遇見了那位騎著減震變速車的鄰校同學。

　　一處紅燈之前，二人心照不宣，卻知道二人之間的解放路單車競速賽，今天又要開始了。

　　倒計時三二一，二人發車。

　　前半段路還是一如既往地膠著難分勝負，終于在最后一個五連發卡彎，吳比超越了鄰校同學，征服了今天的解放大路。

　　但不幸很快降臨——吳比被一輛闖紅燈的轎車撞飛，結束了人生生涯。

　　“我沒完蛋，是我贏了。”吳比認真地糾正小鬼——勝負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現在吳比非常后悔沒來得及在勝利之后，回頭冷冷地看鄰校同學一眼，享受勝利果實。

　　“誒？你不哭嗎？有點少見誒。”小鬼捏了捏下巴，“你叫…吳比？”

　　“對，舉世無比的吳比。”吳比點點頭，“今天是解放大路單車小王子。”

　　小鬼看了看名單上的“吳比”二字，斜著眼說：“你當我不識字？”

　　一魂一鬼，一時無話。

　　吳比不說話，當然是在思索當下的處境——自己贏了，也死了，現在咋整？才活了十六年，還有那么多事情沒贏過，就死了？

　　看吳比皺眉出神的模樣，小鬼自顧自地接道：“后悔啦？”

　　“后悔就對啦！你們地球人總說，下次投胎到好人家，但這就大錯特錯啦。”小鬼豎起手指，引起了吳比的注意。

　　“你看到前面那個大爐子沒？哦對你看不見。”說著小鬼抓起吳比的肩膀，把他拉到空中。

　　吳比順著小鬼指著的方向，看到山路的盡頭是一個懸崖，懸崖下面是一個如同城池般雄偉的大熔爐。

　　“那是煉魂爐，死了的靈魂全丟下去，統統攪碎重煉！”小鬼單手提著吳比，做了一個揉碎的手勢，“最后你就不是你啦，你的勇敢打碎成八份，分給別人；然后把別人的恐懼換給你，看你怕不怕！”

　　“投胎就是這樣噠，煉出來全新的人，一股腦投去凡間！”小鬼揮斥方遒，“意識、人格…統統碎掉啦！”

　　“怎么樣，怕不怕？”小鬼把頭繞到吳比的面前，努力尋找著他的恐懼情緒。

　　吳比不是不怕，只是他知道怕是沒用的——如果小鬼說的是真的，那么自己現在要做的，應該是尋找方法離開這座山；如果小鬼說的是假的，這是個夢，那也無所謂怕不怕了，反正夢總有醒的時候。

　　此時吳比再去打量山上的行人們，發現他們眼中閃著恐懼的光，很可能也已經發現了處境不妙。

　　其中有那位騎士，還有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眼鏡少年，甚至還有個已經流下淚來的中年人。

　　盡管他們眼中精芒閃動，卻無法奪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與吳比一樣，只能隨著人潮亦步亦趨地向前走著。

　　這時吳比再回想起剛剛騎士踩在自己腳面上的那一腳，才明白這應該就是那個騎士的掙扎吧。吳比思索的同時，他的身后人潮涌動，不斷有新的靈魂落到山上，加入爬山的隊伍。

　　“放心啦，跳崖之前，會給你們一碗湯喝喝。”小鬼咕嘟煙了一口口水，“你們有些世界的人，管這玩意叫孟婆湯，也不知道誰編出來的。其實就是麻藥啦，讓你們被攪碎的時候不會那么痛。怎么樣？我們還是很人性化的吧？”

　　“其實是因為太痛了的話，會影響靈魂的成色，變得有點酸。”小鬼點了點吳比的肩膀，“和你們殺豬是一樣一樣噠！”

　　小鬼見吳比始終不答話，終于覺得有點無聊，撇了撇嘴，便要把吳比塞回爬山隊伍：“切，沒意思，我要換個人玩玩…”

　　現在，吳比相信自己真的死了。

　　死了也要比！

　　不是說跳到熔爐里就真的完蛋了嗎？

　　那就比慢！至少要贏過身邊這群麻木的靈魂，多活一秒是一秒！再慢慢想能夠逃出這里的辦法！

　　人潮還在實實在在地在前行著，吳比已經能夠看到前排的人，喝了一口湯、縱身一躍的樣子了。

　　他們落到煉魂爐里，噗通一聲，水花都壓得非常好。

　　盡管吳比在心里給他們打了十分，可是絕對不會想要也像他們一樣跳水的。

　　吳比涌起無比勇氣，控制自己的身體，慢到幾乎靜止。放過了身邊一個個沉默的靈魂，吳比終于把自己成功定格在了路上，成為靈魂路上，唯一靜止的靈魂。

　　“叮”一聲響起，吳比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了一個界面，標題三個大字：“不勝寒。”

　　“勝利點+100。”界面上亮起一行提示文字。

　　啥勝利點？啥不勝寒？

　　緊接著吳比看到又一個界面亮起，標注著“獎勵兌換”四字，但下方的條目全部是被小鎖頭鎖得死死的，不知道作何用途。

　　此時此刻，吳比弓背凝在原地的樣子，就像站在人潮里的一個問號。

　　大片黑暗的界面上，只有這么幾行字，外加一個紅色按鈕。

　　吳比雖然很懵，但是看到這個界面亮起，他下意識地察覺到這是一次機會——別人行走在這懸崖邊，像一群待宰的羔羊，只有自己這邊出現了些許變化。那么無論這個變化是什么，都應該抓住它，奮力一搏吧？

　　更何況是從小愛比的吳比呢？

　　小學三年級時，吳比聽老媽說，你看隔壁的小明這次期中成績多好。于是下學期吳比奮發圖強，天天帶著隔壁的小明榮耀上分，最終在期末考上成功超越了小明。

　　初二時，老媽又說同小區的小蘭節儉又懂事，不像吳比一樣花錢大手大腳。于是吳比孤注一擲，買了套漢服作為了小蘭的生日禮物，帶小蘭入了漢服的坑。

　　除了這種獲勝方法之外，吳比的比賽當然也有堂堂正正的時候——就像解放大路競速賽，吳比都是每天全力與臨校同學一決高下的，不然也不會只顧著想回頭耍帥，而沒躲開闖紅燈的轎車而死到這里了。

　　話說回來，看著大片黑暗的界面，吳游不禁思索起界面上紅色按鈕的作用——畢竟現在除了那100點勝利點，也就只有這紅色按鈕能按一按了，要不要試試？

　　但好像有哪個智者說過，不要按紅色按鈕？吳比有點糾結。

　　小鬼還沒有注意到不動的吳比，此刻已經飄到了懸崖旁邊。

　　看著魂魄們像下餃子一樣跳下懸崖，小鬼嘴里念念叨叨：“一個死人跳崖，噗通；兩個死人跳崖，噗通噗通…”

　　小鬼眼看到了那個原本排在吳比前面的騎士，他即將走到懸崖邊，卻沒看到吳比的人影。心下疑惑，小鬼抬頭一看，才發現吳比還站在原地，一步都沒有動過！

　　小鬼懵了——當差幾千年，從沒見過這種行為。有強力的靈魂掙脫了枷鎖，要么向自己殺來，要么掉頭就跑。

　　這小孩怎么回事？站那擺什么pose呢？

　　小鬼飄到吳比面前，看著吳比凝神不動的樣子，撓了撓頭。

　　吳比不是不想掉頭就跑，而是能夠凝住不動，已經盡了他全部的力量。

　　于是小鬼和吳比四目相對，陷入僵局。

　　“要么我給你拍個照？”小鬼說，“茄子？”

　　吳比不答話，思索要不要按下那個紅色按鈕。

　　“你這整的，我很難辦啊。”小鬼戳了戳吳比，吳比晃了一晃，還是沒有動。

　　“那我幫你跳水吧，早死早超生。”小鬼終于做出了決定，準備把吳比手動扔下懸崖。

　　吳比感受著撲面而來的熱氣，再也沒有時間思考這按鈕到底有啥用——就算是炸彈，現在也要試一試了。

　　意念一動，紅色按鈕被吳比生生按下。

　　嗡地一聲震鳴，仿佛開關了某個電燈，紅沉沉的夜空被瞬間點亮。

　　小鬼“哇”一聲大叫，大驚失色地望向天穹的另一邊，哆哆嗦嗦地喊道：“要死咯！誰的手這么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