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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四劫循環是為和,邪王橫刀斬長生

  “這是…怎么了?”

  中州,溫武候府,洪易從書房前推開房門,眼中帶著濃郁的疑惑,乃至不解。

  怎么一個大好的艷陽天,忽地就黑了下去?

  “莫不是暴雨將至?”

  洪易仰頭看著烏黑不可見物的天穹,還有往來奔襲的洪府家仆,心中莫名浮起一絲危機。

  這種感覺,像極了年前得了道主傳授、見眾生印時的征兆。

  晝夜顛覆,聲色泯滅。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便聽到一聲巨響。

  聲如洪鐘,震徹身心。

  那是府邸里的一座巨型鐘樓,每逢時辰交接之際,便會響起。

  恰逢午時,此刻一鐘即為一息,鐘聲會連響十次,便代表著走入了下一個時辰。

  洪易看著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聽著接而響起的鐘鳴,心里的那股危機感似要化為實質。

  他覺察到,有什么事正在發生。

  “鐺!”

  第一息、第二息、第三息,轉瞬而過。

  天色越發昏暗,四時仿佛在這一刻停滯,再不見任何生機活力。

  “鐺!”

  第四息、第五息、第六息,往復而起。

  洪易渾身開始不自主地產生顫抖,十萬八千個毛孔都泌出冷汗,手掌自發地展開了玄元眾生印。

  危險!極度危險!

  這些日子,他勤練手印,一身修為幾乎勢如破竹,春闈未至,便已將皮肉凝實,開始打磨筋骨。

  而且越往下練,他的眉心便總能衍生出一種冥冥中的征兆。

  他知道這是玄元眾生印的獨特力量,也靠著這種靈光一閃的波動,頗有所獲。

  可這一瞬間,他心神深處,僅余死寂。

  天地將在此刻消亡,日月將在此時泯滅!

  實則,若不是眾生印的奇妙,整個大千世界,都無人能看到陽神一指的偉岸與浩瀚,更惶論剛剛踏入修行不久的洪易了。

  他勉強睜著眼,手掌像是扭曲彎折一般,將眾生印展現到了極致。

  “鐺!”

  第七息。

  就在洪易渾身冷汗四溢之時,洪府的鐘聲,響徹到了第七息的光景。

  轟轟轟轟!

  一幕幕咆哮天地的洪流,忽而從極遠處的黑暗盡頭,飄搖而起!

  光,無窮無盡的光,像是從漆黑魔淵沖霄而來,將天地中的黑暗掃蕩一空!

  天光霎時變得極為明亮,遠空的白云如浪涌拍過,激起一層層波濤駭浪!

  撲通!

  一身冷汗的洪易,被這光暗變化之感猛地一震,陡然跌倒。

  “天…明了?”

  他臉色蒼白,吐出一口殷紅鮮血,逸散衣襟。

  心中那股覆滅之感,正如潮水般,急速散去。

  第八息,第九息,第十息!

  洪府的巨鐘塔樓,響徹了時辰交割的最后三聲轟鳴,而整個天幕,徹底的平靜下來。

  呼呼呼呼!

  從東南方位吹來的風,吹的洪易一個激靈,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依舊抬頭望天,眼底卻忽而閃過一個身影,回頭一看,洪玄機竟然便站在了他的身后。

  “父…親。”

  洪易被突然出現的洪玄機嚇了一大跳,再加上方才心神遭受沖擊,一時言語支吾。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連忙行禮。

  只不過在掃視之間,他亦是看到了洪玄機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凝重。

  “何事驚慌,弄得這般狼狽?”

  今日的洪玄機穿著一套簡樸的長袍,但腰間依舊束著鎏玉,彰顯著配玉以自緩的意味。

  他背負著雙手,眼眸凝視著洪易衣裳的些許灰塵、乃至那一身淋漓大汗,卻是罕見的沒有責罵。

  僅是問了一聲,便也和洪易一般,抬頭看著天際。

  仿佛這個威震大乾上下的溫武候,此刻也見到了難以理解的事。

  “孩兒…方才天色驟暗,一時不慎跌倒…”

  洪易這些時日肉身修為漸長,神思也愈發活躍,雖然被這突發的天象變幻震撼,但哪里還看不出洪玄機眼中的色彩?

  他幾乎已經確認,自家父親,亦是感受到了那種覆滅一切的巨大危機。

  只不過那種危機來得快,去的更快,一時間,洪易有些難以分辨。

  “天象變化本就尋常,何必大驚小怪?春闈將至,書讀的如何了?”

  洪玄機收回望天的目光,看著洪易,語氣升起了威嚴。

  “不說拔得頭籌,但中舉已是十拿九穩。”

  洪易眨了眨眼,他從未見過洪玄機轉移話題,從小到大,幾乎任何事都不被對方放在眼里。

  可此時卻極為罕見地將話題轉移,似是不欲在這天象變化之中多言。

  莫不是自家父親,知道了些什么?

  “十拿九穩?事未成,豈能夸下海口?”

  洪玄機挑了挑眉,語氣轉而嚴肅。

  “當盡全力!”

  洪易連忙躬身,他知道洪玄機十多年前曾被當朝宰相李嚴甫怒罵大字不知、不明道理,于是開始深耕文道。

  這么些年來,儼然成為了一名理學大家。

  為人也極為古板,根本聽不得什么大話。

  他這段日子肉身漸進,卻是有些虛飄了。

  “回屋洗身,晚膳早些來。”

  洪玄機哼了一聲,盯著洪易又看了一會,終是搖了搖頭,移步離去。

  洪易也長舒一口氣,大步走到屋內,關上了房門。

  被父親一番敲打,他收起了飄搖之心,但心中那股關乎方才天象變化的疑惑,依舊久久不能散去。

  他推開窗戶,看著晴空萬里的艷陽,漸漸失神。

  洪府深處,洪玄機回到屋落之中,斥開所有家仆,走入了書房。

  書房的正中間,擺著一個錦木長盒,足有三寸方圓大小。

  他走到桌前,打開木盒,顯露出了一枚似是充斥無盡朝陽之氣的光團。

  那光團內,有諸多人影變化,或刀槍棍棒、或拳掌腳爪。

  仿佛有一顆燃燒的太陽,從海平面躍然而起。

  苦海無涯,唯我可渡!

  這便是那個自稱長生的道人,贈予的一枚陽神之念。

  “這就是陽神的力量…”

  洪玄機看著這枚念頭,眼中似是跨過了時光,望向了方才那從虛空之巔垂落而來的巨指。

  那前七息時,他正在書房,并憑借著這枚念頭,觀到了一切。

  無可抵擋、無能為力。

  即便他自詡能鎮壓世間一切敵手,即便他殺得云蒙不敢動亂一分,但面對的那股力量,已不再是人間之景。

  若世間是一座無有邊際的苦海,眾生皆只能在海里飽受消磨,那么陽神,便是從海里躍起的人。

  躍出海面,不受諸多業果之苦,雖不敢言苦海皆渡,但已然與蕓蕓眾生區分開來。

  云泥之隔,便是如此。

  那一瞬間,洪玄機甚至有些自嘲。

  在這種力量之下,他與凡人,又有何干?

  但令他遠遠沒有想到的是,第七息之末、第八息之前,那個自稱太上道李虎的男人,忽而出現。

  凌空一斬,破滅大千。

  海中的凡人,竟擋下了海面上的陽神,并將其擊退,乃至擊傷!

  這是何等力量?又是何等手段!?

  “枉我自詡執掌諸天生死輪轉,那一劍,卻真讓世人,不敢稱神。”

  洪玄機腦海中急速演化著李虎的那一式天道封魔劍,但無論如何思索、如何變化,依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破解之法。

  甚至,連抵擋之法,他也無法找到!

  即便穿上大乾寶庫里的皇天始龍甲,即便手持盤皇生靈劍,即便修為增至人仙千變萬化,都不敢說能接的下!

  “太上道…”

  洪玄機沉坐一個時辰,終于放下了思緒。

  李虎雖逆斬陽神一指,放眼大千近乎無可披靡,但其之上,卻還有一人。

  他有信心將修為增至巔峰,去嘗試破開李虎的那一劍。

  他亦是有信心沖擊肉身粉碎真空,乃至滅殺陽神也非是虛言。

  但對于那一人,他卻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對戰之念。

  只因,那是道主!

  漸漸地,他又想起了當年趙舟給他看到的未來之景。

  那一幕幕未來變化,一重重光暗之影,終是徹底消泯,再無痕跡。

  他收起一切思緒,看著桌前的這枚陽神念頭,忽而一笑:

  “亂我心神,不足道爾。”

  嘎吱!

  沉重的木盒,轟然閉合。

  諸多武道意志凝練的虛影,被關入了沉寂之地,再無分毫波動之意。

  他之武道,亦不需要任何外物。

  咚咚咚咚!

  霎時之間,洪玄機的肉身開始衍生出一團團洪流般的氣浪,似是身體里的枷鎖徹底打開,血髓忽地咆哮了起來。

  他久困于武圣巔峰的修為,終是在這一日之內,破入了人仙!

  并且這一步踏出,似是厚積薄發一般,朝著人仙之路,堅定踏去!

  起源之地,彼岸金橋。

  棋盤分化,兩人對立。

  高古清遠的長生大帝,一手捏白棋、一手捏黑棋,近乎同時并指而落,下在了棋盤之上。

  他眼眸中帶著一縷悠遠,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虛無之間,并無風聲,只有悠悠河水,回轉無盡。

  這是起源之河流,亦是諸多陽神眼中的苦海。

  這座代表著跨入彼岸的金橋,便是渡過苦海的船筏,紀元生滅,亦能不滅。

  可未至陽神,不可登船。

  橋本渡人渡物渡眾生,卻因有了限制,顯得有些高高在上。

  “嘩啦啦!”

  河流水滴的流淌撞擊之聲,越來越清脆空靈、悠揚婉轉,仿佛代表著路的盡頭,即將到達。

  這些聲響,在人世間便稱作大道天音,即便九劫強者聞之,亦是能頗有增益。

  可就在此時,一聲輕響,忽而騰起。

  咔嚓。

  那十息之前、被長生大帝落下棋盤的黑白棋子,突然裂開了。

  整個悠揚無盡的輕靈之音,便因這一聲響動,亂了旋律。

  苦海之上,突然起了一絲淡金色的光芒。

  細看下去,仿佛是一張微微顯露的網,正在從遠海之端,跨越而來。

  “棋子若碎,當之如何?”

  就在這時,長生大帝突然一愣。

  他看向身前那自從落座之后、便再未開口的段真,眼中露出一絲落寞。

  這一番手段之下,段真終于睜開了眼,并朝他問出了一句追心之言。

  棋子若碎,當之如何?

  長生大帝看著段真眸中的幽深,乃至周身愈發朦朧不定的氣息,忽而一嘆:

  “棋子已碎,當由段道主落子。”

  他這一明一暗的兩子,接而被破,并且僅在同時之間。

  加上提出下棋論道的是他,欲要掀棋盤、不要面皮的也是他。

  無論如何,都落了下成。

  更何況,他就連掀棋盤,都沒能掀得起來。

  “眾生入彼岸,已是定局。大帝以為,我該下何處?”

  段真聞言,不置可否。

  如果長生大帝一子一落,那么勝負尤未可知。

  可惜對方知道耗不過自己,只得做出這等舉動。

  但對方沒有想到,人世間尚有一人,可以劍蕩八方、力挽天傾。

  而且洪府父子,也因為種種變數之下,脫離了原本的軌道。

  如此一來,這局棋下與不下,已經沒了意義。

  “段道主自處即可。”

  長生大帝微微搖頭,語氣中再增一絲落寞。

  他像是忽然間蒼老了十萬年,這道陽神級別的投影留駐,也顯得有些虛幻朦朧了。

  “好,那我便落此處。”

  段真神色依舊沒有絲毫變化,凡有道、必有爭,既然輸了一步,便怨不得任何人。

  他輕輕揮手,將白棋執于食指與中指之間,成落子之勢。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落子生根,橫落棋面。

  星斗羅列的棋盤之中,忽而顯化出了一團混沌朦朧之色,仿佛有什么奇異之事正在發生。

  而長生大帝落寞的神色,也因段真的這一落子,忽而變化。

  棋之一道,合圍是為劫,成劫者,可提對手之子。

  常人化劫,極難造就。

  因為無論對弈雙方,皆是分毫必爭,不可能讓對手產生機會。

  無形硝煙,稍有疏忽,便難挽頹敗之勢。

  可此時的棋盤上,竟然倏地出現了四道無有止境的循環之劫,直直如同一個巨大的囚牢,

  將整個棋面化為了不生不滅的往復之景!

  那一顆顆黑白交割的棋子,便如同那眾生之網里的淡金神光,仿佛要走到時間的終末!

  “一子落下,四劫循環。段道主好手段!好算力!好神通!”

  長生大帝眼簾都止不住露出一絲驚異,棋力即算力,亦是代表著一個人的神魂修為與念頭強弱。

  這一子落下,竟然硬生生將棋盤化為四劫循環,永遠無盡地流轉,簡直讓他有一種難忍贊美之意。

  何謂四劫?

  一局棋內,同時出現四道循環往復之劫,雙方在此局面便再無任何可圈可點之落子,無論如何,僅能判為和!

  非是勝,非是負,而是和!

  段真一子落下,竟然沒有直接勝過他這必輸之景,而是硬生生將棋局化為了和棋!

  此時整個棋盤之上,仿佛在朝著無限之路而上旋,看不到盡頭、亦看不到終始。

  明明可以直接贏他,但卻硬要化為和棋,給他留下一絲臉面!

  這是何等的大氣魄?何等的大胸懷?

  一時間,長生大帝想著方才自身不要面皮的做法,又看著段真這番給自己留足顏面的行為。

  忽然不可避免的心神搖曳,臉上竟有些掛不住。

  “大帝以為如何?”

  落下一子后,段真沒有在意長生大帝的稍稍失態,而是隨口一問。

  但長生大帝卻突然站起身來,朝著他行了一個道門之禮,并鄭重道:

  “十萬年來,百世輪回,今日方知眾生之意是為和。長生在此,謝過段道主。”

  這一禮很古老,許是太古年間禮法未出的儀式,長生大帝行的很認真,也很真切。

  這一手和棋之行,讓他心服口服了。

  段真輕輕點頭,沒有多言,只是淡金之網化為的眾生之念,又再度快了幾成。

  他亦是站起身來,卻轉了過去,道:

  “眾生雖為和,但亦要求個念頭通達,還請大帝接下一刀。”

  “接下一刀?”

  長生大帝見段真起身,正欲再言,便聽到了這一句沒有太多情感的話語。

  他微微一愣,便察覺到一縷毫不掩飾的兇邪魔意,正從極遙遠處的大千虛空中騰躍而升,快到難以想象,洶涌到不可阻止!

  轟轟轟轟!

  苦海之水,仿佛被一道呼天嘯地的狂風,沖上了虛空盡頭,化為了一團團千丈、萬丈、萬萬丈的巨型龍卷旋渦,嘶吼無盡!

  長生大帝只來得及微微抬手,便看到了一尊與段真一模一樣、僅是頭生雙角的男子,憑空橫刀、斬在了身前。

  “老匹夫,隔著七八個境界對一個剛成鬼仙的小輩出手,面皮挺厚啊?!”

  這尊頭生雙角的男子,忽而出語囂烈,氣焰如魔炎,沖的長生大帝再次愣神。

  他扭了扭頭,看著踏步遠去的段真,又看了看面前這個頭生雙角的男人,一時不知究竟該如何開口。

  “段道主…你這是…何意?”

  這頭生雙角的男人甫一出現,長生大帝就看出了這是那把萬法萬念大邪王,乃段真三百余年前所煉制的神器之王。

  可此時此刻,本尊就在當面,卻弄出一把武器來跟他說話,又是何意?

  “大邪王承載過多眾生之惡,已有靈性。此番無處宣泄,還望大帝見諒。”

  段真依舊沒有回頭,就這么一步步遠去。

  仿佛,這即將發生的一切,與他毫無聯系。

  是大邪王要打你,與我段真何干?

  “這…”

  “休要多言!”

  長生大帝還要開口,便見得人形大邪王猛然跨步,那連時光之沙石都難以消磨的雙手,倏地抬起。

  轟轟轟轟!

  混亂光影騰躍懸空,化為一幕幕漆黑到沉重的死寂,將整個輕靈的苦海污染迷失。

  而人形大邪王雙手抓著頭頂的雙角,陡然一扯!

  撕拉!

  那象征著惡念之匯集的源頭,那映照著眾生心靈深處邪惡的根源,驟然扯落!

  雙角化形,一把周身透著殘忍、毀滅之意的魔性長刀,從趟著血浪的嘶吼轟鳴中、衍生而來!

  長生大帝見到此幕,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這一刻,他這道陽神級別的投影之軀,竟然感受到了一種真真切切的威脅!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僅是一把屬于段真的武器,竟然都有著不遜色于陽神層次的力量!

  而這一瞬間,段真的身影,已經徹底離開了彼岸金橋,走向了人世。

  撕拉!

  也就在這一剎那,覆滅天光的刀影,倏地斬落!

  四階循環是為和,邪王橫刀斬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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