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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凡有道,必有爭

  一夜清愉。

  和煦的陽光透過枯木枝葉,從廂房的窗前投射而入。

  雖是冬日,但屋子里的寒意卻并不沁人,反而還有絲絲縷縷的溫和之感,從洪易身上緩緩蔓延。

  他的床頭掛著一顆正散發微弱藍光的寶珠,驅散寒冷的暖意,便是從此散開。

  聽說這是一顆產自海外神風國鮫人族的奇物,掛置于身邊,便可寒暑不侵、四時皆同。

  這也是洪易出生那一日,當今大乾皇帝賞賜下來誕生之慶。

  洪玄機可謂是位極人臣,而且與天子交切極密,喜得子嗣,此賀禮并算不得什么。

  從小到大,洪易幾乎都將其戴在身上,無論冬夏,皆是如同恒定,暢意無極。

  但去歲時,他便自發地摘了下來,原因是筋骨長成,需得開始練武了。

  肉身武道若要做到寒暑不侵,那可是武圣才有的神異。

  剛開始打基礎的洪易,自然不能貪圖這種短暫的便捷,無論嚴寒酷暑、無論四時流轉,皆需得親身體會。

  不然那夏練三伏、冬練三九,豈不是成了笑話。

  “今日開始就把四時珠藏起來,睡覺時也不可貪圖。”

  洪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著這個從出生時便一直戴在身上的寶珠,眼中稍有些不舍。

  這一年來,他雖然開始練武,但睡覺時分卻亦然將其放置床頭。

  四時珠的力量便能讓他寒夜里感受不到冷意,夏日里不被熱浪侵襲。

  不過昨夜觀一番玄元眾生印,寫十字天地不仁,他仿佛徹底對四時珠放下了。

  少年人的心智成長,也許就在一件極為尋常的小事、亦或是一次難以忘懷的經歷。

  “這就是太學府的學士們說的斷舍離吧。”

  洪易將四時珠端起,用衣袖拭去其表面并不存在的塵埃,端詳片刻,終是將其放到一層木盒之內。

  嘎吱。

  一聲輕響,他便合上了許久未打油的面板。

  呼呼呼!

  窗外的冷風,霎時隨著冬日的光,蔓延而來。

  洪易站起身,點上一炷熏香,掐著時間待得香燃三成,便做好了洗漱。

  他看著面前那一方能將人照徹的真切無疑的鏡面,不由點了點頭。

  這鏡子也不知是何物所制,只曉得是幾年前一個名叫楊安的天才神童提出,一經推廣,整個中土都廣為流傳。

  人站在這鏡子面前,比以往的銅鏡不知清晰多少倍,堪稱纖塵微末、皆一覽無余。

  據那個楊安的少年自稱,這鏡子喚作“玻璃”。

  從那時開始,中土皆知玉京城出了個神童。

  不過洪易偶然路過母親趙氏的房前,聽到了一些關于著楊安的密語。

  傳聞,楊安便是當今天子楊乾的私生子。

  近些日子楊安似乎去了西域,據說還立下了赫赫戰功,天子正欲為其封侯。

  “楊安與我差不了幾歲,卻能憑借智慧造福天下,憑借戰功封的侯位,我此時久居于父親的府中,卻是像個手腳束縛的紈绔子弟了。”

  洪易看著玻璃鏡,似乎透過了幾千里云煙,看到了那個僅比自身小了幾歲的楊安。

  同樣的年歲,別人甚至要封侯了,而他自身卻一直在府邸中未有離去,即便遠行,最多也只去過百里外的西山。

  作為溫武候的嫡子,每當親長聚集,說起楊安之事,他心底里確實有些嫉妒和向往。

  這般年輕,若是封侯,便是在爵位上與自己父親洪玄機都一般無二了。

  “明年開春便能參與鄉試,屆時我若考取了功名,就是舉人老爺,若再于會試拔得頭籌,便是狀元公,不見得差過楊安。”

  洪易整了整衣襟,心里暗自給自己尋了個臺階。

  畢竟少年人氣盛,他也沒有成為書中所說那般年少老成之流,自是有著攀比之心。

  不過他有一點卻是遠超玉京城這些紈绔們,那便是只與好的比。

  差于他的,一則不公,二則毫無意義。

  楊安年紀輕輕,能做到這般成就,他自是佩服,但心里也暗暗起了競爭乃至超過的念頭。

  在武之一道,聽聞楊安已經快要跨入先天武師,實力幾乎在同年歲尋不到對手。

  而洪易自身連皮肉都還未曾凝實,哪里能起什么比較的心思。

  但若論文采,他卻有信心能壓過對方一籌。

  大乾立國以來文武并重,這些年歲甚至更重文采學識,就連他父親洪玄機也曾修文十載。

  待得他成了狀元公,便算的在文道上勝了那楊安。

  “修行之道,我未嘗不能有所成就…”

  想著想著,洪易就伸出了手掌,單掌豎直而立,似是在折疊著什么特殊的印法。

  這個印法很長,姿勢也頗為古怪,他甚至需要靠另一只手指的禁錮方能完整結出。

  而且在施展印過程中,他的周身開始不自主地泌出絲絲汗水,本是因四時珠收起衍生的冷意,徑直被體內的熱氣驅散。

  僅是一個手印,就讓一個少年人在冬日里遍布汗水,而且直到熏香徹底燃盡,他才緩緩凝成。

  撕拉!

  細微的筋骨摩擦聲,仿佛順著這個結成的手印,不斷震蕩著洪易的周身。

  一重重關節的擠壓,如同虎豹雷音一般,時而騰起。

  嘩啦!

  絲絲河流徜徉的聲響,竟透過皮膚,從血管深處滾過,仿佛血液也隨著印法而動,掀起了波濤。

  咚咚咚咚!

  少年人強健有力的心跳,霎時就像極劇烈的鼓點,一重重從胸膛中彌漫,引得持印的洪易都有些不適。

  他臉色早已在印法一成之際便化作毫無血色的慘白,而且中途根本無法停止!

  “怎么可能…!”

  洪易持著手印,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呆若木雞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心中的驚異和懼恐已是毫不掩飾。

  他昨夜得道主所傳,于眾生之網里觀想玄元眾生印,但只感到了那些無窮無盡的惡念,肉身卻因為沒有施展而僅是乏力罷了。

  可今早只是欲要細微嘗試,竟然就發生了這般顛覆感念的事。

  手印一起,無法停止還僅是其一,最為特殊和不能理解的,便是他的皮肉、筋骨、血髓、臟腑乃至毛發末梢,都開始共振共鳴!

  那種從奇經八脈、四梢七竅里傳來的無止境跳動感,就這么生生不息,循環無盡!

  僅是持印而已,憑什么就能跨越武者煉體的循序漸進?像是絲毫不講道理一般,鍛煉到了武圣方才涉及到的血髓?!

  這便是道主法門的神妙么?

  洪易強忍著全身上下的震蕩,心里突然想起了當年得到的那門虎魔煉體拳。

  兩相對比,簡直宛若云泥!

  撕拉!

  足足三炷香之后,一身汗透的洪易,手掌終是猛地彈開,沒能捏穩。

  他只覺連眼皮都在顫抖,轟地一坐,跌到了地上。

  西域運來雪羊皮所制的毛毯,竟然都被他的汗水浸染,而絲絲黑泥般汗珠,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貼在了他的皮膚表面。

  “力量增長了…五成之多!”

  洪易托著疲憊的身子,走到后房院子里的一個石鎖群里,鼓足氣力嘗試,竟發現相比原先,自己的氣力竟然足足大了五成!

  沒想到這玄元眾生印,竟然對肉身開發有這般神異的增益!

  呼呼呼!

  洪易眼神一動,縱身跳入石鎖群中,開始不斷運勁發力。

  疲憊一過,漸漸又有一股力量新生,他便如此循環往復,直到最終精疲力竭。

  “文絕天下,武冠諸軍。”

  臨近正午,洪易躺在滿是藥浴的木桶里,感受著大藥補充回來的體能,突然想起了一句似曾聽聞的話語。

  有玄元眾生印在,他未嘗不能在武之一途,也把那楊安壓過。

  漸漸地,洪易開始每日安心在府內讀書練武,直到冬日過去,直到開春來臨。

  這個小小的少年人,即便有著道主的傳法,但對他而言也僅是一次奇遇罷了。

  世人若得奇遇,先做何事?

  自是先成以往之不成、盡過去之未盡。

  說到底,無非是心意暢達,僅此而已。

  此時十六歲的洪易,并沒有未來軌跡那么大的抱負,在這個軌跡中,亦沒有什么喪母之痛、生父逼迫。

  既無壓迫,何來苦大仇深?

  “段道主,好手段。”

  虛無混亂的起源之地,長生大帝掃了一眼端坐似是入睡的段真,微微皺眉。

  分明整個乾坤的鴻運都垂落了下去,為何此時的天命之子,卻停滯不前了?

  而且他集合百世輪回的記憶,分明看到了無數次關于洪易的未來,為何在這一次出現了紕漏?

  “易子不來,這一紀元誰人都妄談彼岸,段道主真要一意孤行?”

  長生大帝又落下黑子、白子,看著棋盤上的風云變幻,再次朝著段真開口。

  如段真所說,他觀己身、偉岸無邊,反之,段真在他眼中,亦是如此。

  此刻他僅是一道陽神投影化身,已經沒有過多的力量去和段真消磨。

  那諸多惡念善念龐雜到不下于彼岸之橋的眾生之網,也讓他沒有絲毫浪費力量的想法。

  拼時間,段真時時刻刻都有眾生之念作為源頭,而他的投影之身,根本無以為繼。

  是故,他提出了用下棋的方法,一比高下。

  是眾生皆入彼岸?還是一人獨過彼岸?

  這便是他和段真的分歧。

  可沒想到段真根本就不下棋,甚至連觀棋者都不想做。

  除了最初開口說了一句,自始至終,都沒有理會過他。

  眼睛都沒有睜開,仿佛真正睡著了。

  可一個修為幾乎堪比自身的外界來客,豈是這般簡單?

  “既然段道主如此,我也舍了這點臉面罷了。”

  長生大帝遙遙一嘆,雙手連連壓下兩子,棋盤霎時沖涌起陣陣雷鳴涌動。

  他視線垂落,視線仿佛穿過了無數空間,看向了大千世界、看到了中州。

  云巒山空之巔,那座喚為太始的巍峨山岳之上,一個抱著桃木長劍,身后跟著一個紅裝小丫頭的女子,微微抬起了頭。

  一根大到看不見盡頭、幾乎將幾千幾萬里山脈籠罩,將整個中州乃至十多州之地合圍的撐天巨指,正從天外天,急墜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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