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少年踏步,天上人間
很多年以后，夢冰云漫步大千，都會想起第一次見到段真時、那個遙遠的傍晚。
當時，她作為北州一個慘遭破滅的小家族嫡女，正孤身一人躲避著仇家的追殺。
她記得那天的夕光很美，但格外凄厲：
“小妮子！挺能跑啊！”
殘陽如血，映襯在身后幾個追襲的蒙面男子身上，白慘慘的刀刃斜劈空揮，帶出道道破空之影。
夢冰云咬牙奔襲，可臉上的悲戚和痛苦，比三日滴水未盡的身體更加刻骨銘心。
一夜之間，全家上下三十余口人，上至耄耋祖父、下至襁褓胞弟、中至至愛雙親，全部死絕。
在北州福臨行省安分守己的夢氏家族，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為什么？”
夢冰云回到家中，看到那些被隨意丟棄、似是破布碎片般的親族尸體，只覺心尖都忽地絞痛。
鼻中聞到的，是刺鼻的血腥味和遠處火苗燃燒的焦臭味。
可她還沒來得及落下一滴淚水，明晃晃地長刀就從視線里劃過。
所幸在眾生之網的籠罩下，她亦是有著不俗的修為，堪堪能躲過了這一擊。
隨后，就是整整三天的逃襲。
“鐺！”
追殺者的長刀劈斬而來，快到如同一道驚雷，直直朝著她的后心落去。
而夢冰云撐著精疲力竭的身體，手腕后扭，被消磨至卷刃的佩劍，側擋而過。
她的劍式極為刁鉆古怪，似是從上下四方密不透風的網格，將身后襲殺的攻擊悉數當下。
玄陰十二劍。
這是她入夢見到眾生之網時，在道主相前撐過十炷香所得到的一門劍訣。
其內蘊含十二中詭異莫測的劍式，并能養心中一股劍意，甫一使出，如同有無數陰冷到寒徹心神的氣息，覆蓋敵手。
而且劍法路數極多，無論攻守轉合，皆能尋得對手的破綻，迅速做出回擊。
這是一門足以支撐她修煉到武圣的劍訣。
若無此訣，她早就被追襲的人殺害了。
“都說夢家嫡女天資極高，能在道主相前撐過十炷香，獲得這武圣巔峰級功法，果然有點意思。不枉我等追了三晝夜！”
身后最靠近的那一尊蒙面人見長刀再次被攔下，不由微微一頓，冷聲開口。
自多年前道主相真容顯化之后，眾生不需要再擁有濃郁“意愿”，僅只要在道主相前承接其威壓，便能從其內獲得一式法門。
即便只能撐過十息，亦可得到一門武徒級的功法。
撐得越久，所獲得的功法越發強大，夢冰云撐過十炷香，已是放眼福臨行省、乃至整個北州都了不得的天才。
而她的這門劍法，更是號稱能修至武圣巔峰，大成之后，絲毫不下于當今天下的十大人仙。
“可你再是如何天資絕世，也未成武圣！三日奔襲，還剩幾分氣力？”
為首的蒙面男子忽地桀桀冷笑，揮了揮手。
他身后足足五六個男子便同時從懷中拿出一顆血紅丹藥，連臘皮都沒有撕開，便這么直接吞入口中。
呼呼呼呼！
夢冰云本是借力遠遁的身軀，倏地停滯了下來。
這幾個追殺自己三日有余的人，突然身形猛地加快，成合圍之勢，攔到了她面前。
“血蟒丹，真是有備而來啊…”
夢冰云看著對方泛紅的雙眼，以及空氣間彌漫出的淡漠血腥味，語氣變得冰冷。
沒想到這些人還有這等補充氣血的寶丹，既然如此，何以不早些使用？
“要不是主人下令活捉你，我等兄弟哪能拖沓這般時日！”
蒙面男子看著夢冰云去路被阻，話語忽地一頓。
血蟒丹雖能大幅度恢復氣血，但亦會讓人染上一絲瘋狂之意。
三日的奔襲追殺，自身六人竟都拿不下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的丫頭，無疑讓他心生嗔怒。
此番竟是說漏了嘴，將自身來歷透露了些許。
“主人？”
而與此同時間，夢冰云眼底一寒，似是通過對方的話語明悟了什么。
一時間，她腦海中快速掠過幕幕與自家有仇之人。
“是端木陽派你們來的？”
夢冰云橫著長劍，身體散發出一縷縷玄幽氣息，周身的血液也開始降至冰點。
玄陰十二劍需得在經脈中養一縷陰冷之氣，久而久之，氣血的炙熱都難以澆滅。
但劍光擊到人身之后，那種附骨之疽般的深冷，便會隨著血液彌漫到敵手的臟腑，如冰凍七尺之寒，綿延無有止境。
“哼！倒是不蠢。”
蒙面人冷聲長喝，也不再開口，而是朝著周遭五人使了個眼色。
下一瞬間，六道漆黑身影，便如運轉陣法一般，朝著夢冰云急速沖涌而來。
轟轟轟！
他們腳下的步法極為玄妙，隱隱有風雷之聲騰地，霎時給夢冰云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紫氣天羅地網陣！
這是眾生之網傳出的一門合擊之法，適用與三到十人的合擊，運轉如一之下，足足能提升五成的戰力。
一時間，夢冰云只見得周遭殘影重重，混亂之聲此起彼伏，難能見得虛實。
不過看不見，卻不代表她無力反抗。
呼呼呼！
似是透著寒意的長劍，倏地朝著身前三寸斜刺，如對著空氣出招，晃晃虛打。
可眼前的殘影卻頓時一滯，霜白劍尖滾過幾滴鮮血，連劍身都未侵染，便落到了地上。
玄陰十二劍第一式，天地唯我道。
唯我唯一，心神純粹。
劍式一出，如有破妄之力一般，看穿了眼前六人的運行軌跡，甚至刺傷了其中一人。
“你…”
而虛實相接的陣法，倏地一凝。
那一個被刺傷的蒙面人，忽而躍出人群，身上肉眼可見般的起了一縷寒霜。
他胸口處的傷口，竟然開始冒起白色霧氣，如同被冰雪侵染、蒸騰出的霜冷氣流。
一劍之威，連血液都可以凍結。
“武圣巔峰級的功法，果真名不虛傳。”
最先說話的那個蒙面人見狀，不由嘖嘖開口。
他嘴上贊嘆，但手中的動作絲毫不停。
因為那一劍揮出之后，夢冰云已是身形搖曳，難以維系了。
“砰砰砰！”
五把明晃晃的長刀，霎時從虛中轉實，力劈到了她的長劍之上。
哐當！
本就卷刃的霜白之劍，終是承受不住這股遠超出自身的力量，被斬了個七零八落。
而夢冰云亦是被一把斜劈而來的刀刃，從肩膀處切過。
她臉色一白，已是感受到骨頭都被震裂，半個身子都失了氣力。
“今日我死，也要殺了你們這些畜生！”
遭此重傷，夢冰云的眉間卻騰起一絲怒火。
她橫掌握住這把卡在肩內的長刀，忽地一拔，那刀刃急轉而動，劃過來人的脖頸。
唰拉！
猝不及防之下，對面這人還未有反應，便被割破了動脈。
滴答！
滴答！
氣管的血液似是被一個壓力水泵炸開，飛濺而起，染到了夢冰云慘白而倔強的臉上。
“呵呵呵…”
凄厲的笑聲，似是與愈發遲暮的殘陽映照，彰顯著這個女子的不甘和慘烈。
剩余的四個蒙面人，竟是同時眼底一縮，被對方滿臉的血滴和氣勢震懾了一瞬。
可緊接著，這四人便如同惱羞成怒一般，長刀接而劃過，似絞肉一般，切在了夢冰云的身上。
一個黃毛丫頭，竟然讓他們追殺三日，還反殺了兩人，這是何等的恥辱？
他們就像瘋了一般，不斷橫劈，將怒火發泄到了夢冰云身上。
鐺鐺鐺！
可未多時，這四人莫名心里一跳，手中的動作急忙停止。
怎的刀刃入體，與往常之聲不符？
“你…”
下一瞬間，四人眼中騰起極為濃郁的不可置信，不知何時，夢冰云的體表已經浮起了一層細微的光幕。
他們的長刀，全然都劈在了這光幕之上，進不得一絲一毫。
“罡氣？怎么可能？”
這是先天武師方能在體外凝結罡氣，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個黃毛丫頭身上！
而緊接著，他們亦是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詫異。
仿佛夢冰云自身都不知道這股莫名的罡氣，是從而何來。
但下一瞬間，場內的幾人，便同時聽到了一道淡漠平靜的聲音。
似是從人的內心深處浮現，回蕩無窮，不可阻攔：
“幾百年來，你是第一個悟出玄陰十二劍心意的人。”
這聲音聽著便是一個少年人，但細聽下去，卻又能感受到其內蘊含著世事滄桑之變幻。
這一刻，夢冰云與蒙面四人皆是心里一跳，下意識朝著聲音來源看去。
他們的目光，皆是仰視而望，因為那道聲響，是從天上傳來的。
白云之上，天罡北斗。
一個身穿白衣，背負雙手，漆黑長發隨意背束的少年，正從云上，步步落地。
他目光宛如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水，平靜而不起一絲波瀾。
身形修長，膚色白皙，隱約有一股淡漠意志，正不斷從四周接而回蕩。
這一瞬間，夢冰云和蒙面四人，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之感。
她們好像在仰望一片亙古而存的浩瀚星空，古老且靜謐。
但群星群河，漫天光影，卻都不及眼前這個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從天上踏入人間，步步而行，走到了滿身傷痕的夢冰云身前。
在他行進的過程中，那蒙著面的四個殺手，就這么寸寸化為碎片，似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粉碎成了齏粉。
“我…”
臉色慘白的夢冰云，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每日入夢時、見到的道主相，似乎…似乎和眼前這個少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