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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陽關天地一小兵

  西州,陽關深處。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好美…好壯觀…”

  李虎卸下了最后一擔糧草,邁著步子走到了城樓之上。

  他瞭望著極遠處的瀚海戈壁,深深嗅了一口大漠獨有的風沙氣味,眼中忽地有些濕潤。

  “嘿!李小子!快去伙房砍柴燒火啊!”

  而就在他情緒尤未迸發之時,遠處就有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朝他大吼。

  李虎聽著這聲音,剛要釋放的情緒倏地一頓,脖子猛地縮了縮。

  那人叫劉黑壯,是這陽關邊防的伙房長。

  人如其名,整個人生的又黑又壯,臉色橫著一條蜈蚣般的刀疤,從左眼眉角劈刀下顎。

  一身膀子肉漆黑到駭人、還帶著絲絲暴起的青筋,比李虎以前在戲文里見到西域昆侖奴更甚。

  第一次見到劉黑壯時,李虎感覺看到了一頭直立而起的黑熊瞎子,那巴掌大的像張蒲扇,仿佛輕輕一捏,便能將自己的腦瓜子擰斷。

  “發什么愣呢!還不下來!”

  許是李虎愣了愣神,劉黑壯的聲音便再次從那邊傳起。

  這一次,李虎只得收起了一切心思,朝著伙房處跑去。

  “道主何日來帶我走啊…”

  一邊跑著,李虎一邊回憶起了當年段真沖霄而起,將他丟在這陽關城樓上的話語:

  “你且在此處等我,他們不會為難你。”

  那句話剛剛說完,李虎還未有回過神來。

  可直到那如同隱身術一般、一直覆蓋在自己身上的華光消散之后,李虎才幡然明悟。

  他眼睛一閃,就看到了幾十把長刀遙遙而指,頓時嚇得蹲下了身子。

  隨后,便是一番仿佛要將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個底朝天的盤查。

  這些駐守陽關的士兵,何時見過一個突然出現在城樓上的普通人?

  沒有將李虎一刀劈殺,還是看在他獨臂且毫無任何修為的份上。

  而后的盤查之中,李虎連連解釋,將如何與段真一起進入西州,一起踏上城樓說了個通透。

  可他迎來的,卻是所有士兵的嗤笑:

  “你追隨太上道主修行?我還是大禪寺首席弟子呢!”

  “太上道歷來只收絕世天才,你這小子筋骨都未通透,怕不是在癡人說夢!”

  “帶下去繼續盤問!”

  之后,無論李虎如何解釋,都沒有人相信他的話語。

  待得漫長的盤問結束之后,他終于解除了敵方探子的嫌疑,而是被作為誤闖陽關邊境的中土子民,留在了此地開始服役。

  大周邊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隨意亂闖的。

  普通百姓若是渾水摸魚沖入關卡,輕則仗二十、服役三年,重則仗八十,服役七載。

  初犯都不行,只要逮到,必有責罰。

  這是與西域百國接壤的邊關之地,那一群修邪功魔道的他國之人,無時無刻都在虎視眈眈,覬覦著中土的豐饒浩瀚。

  稍有疏忽,便都可能釀成大錯,豈容兒戲?

  大周的諸多刑罰里,沖撞邊關之罰,算得上最重的幾例之一了。

  不過李虎乃獨臂之人,又查明了乃南州人士,故免去了仗罰。

  但因為他不知如何出現在了城樓之上,便折中取了個服役之刑,于此處陽關駐守五年。

  當下已是第三年了。

  李虎回憶著這三年的日子,心有戚戚,但也很快到了伙房。

  他與幾個同僚打了招呼,便開始了今日夜里的伙食準備。

  作為一個從未修行過的人,加上還是獨臂之身,他只能夠在伙房里給人打打下手。

  刷啦!

  忽然間,正將柴火升起的李虎,只覺背上一痛,旋即整個人朝前一撲,臉直直按在了泥炭之上。

  緊接著,背后便響起了哄笑之聲:

  “哈哈哈哈!這小子生個火都能摔個狗吃屎,真是蠢貨一個!”

  “彭兄,你這么說就不對了,怎么能侮辱狗呢?哈哈哈!”

  “哎呀!在下之錯!在下之錯啊!”

  嘲諷、謾罵、侮辱之語,從背后那三個人口里傳來。

  那譏諷的語氣,那玩弄的意味,直直傳入李虎的內心深處。

  這不是第一次了。

  三年以來,這些事每日都在發生。

  他也曾憤怒過,反抗過,斗爭過,但這三人似是有些許修為在身,拳腳間竟然能毫不費力地將自己擊倒。

  往往一拳下來,痛的自己眼底發黑、頭冒金星,可事后一看傷痕,卻空無一物。

  痛苦落到了實處,卻連一處淤青都沒有。

  即便鬧到上頭,也檢查不出他的傷口。

  感受著臉上被泥炭印入,李虎緊了緊右拳,終是松開了。

  “火生好了。”

  他站起身來,轉過去朝著三人露出個勉強的笑容,仿佛剛才被人惡意一撞的事,從未發生。

  “生好了?”

  三人中,那個彭姓男子忽地眼底一閃,徑直拿起了水勺,將一捧水傾灌而出。

  他叫彭勇,亦是這群人的領頭。

  刷啦!

  剛剛燃起的柴火,霎時一撲而滅。

  “哎呀!你怎么這般不小心!怎可將水打翻了!”

  彭勇將水勺扔到李虎腳下,故意做了個夸張至極的動作,旋即,再次捧著腹大笑起來。

  周遭兩人,亦是露出嘲弄笑意,與彭勇一同而笑。

  “你們…”

  李虎見到這一幕,忽然只覺一股怒氣從足底涌入天靈,右掌死死握住,指甲都摳入了掌心深處。

  可下一刻,他還是松開了手掌,嘴巴無聲開合,蹲下身將水勺拾起。

  眼前的三人雖然可惡至極,但他根本打不過。

  此時任其戲弄一番,便就此作罷,若是言語行為頂撞,又免不了一番毒打。

  他只能忍。

  “你們四個!在干什么?!”

  就在這時,一個極為粗狂的聲音猛地從伙房門外響起,仿佛一道悶鼓雷音,炸的屋內的四人心里一跳。

  伙房隊長劉黑壯走了進來。

  “劉大人!”

  “劉大人!您怎么來了?”

  這一瞬間,包括彭勇在內的三人,連連退后幾步,臉上那本是嘲諷、戲弄的神色,霎時變成了諂媚。

  他們躬著身子,朝著這直立黑熊般的劉黑壯行禮。

  “嗯?火爐怎浸了水?誰干的?”

  劉黑壯對著這三人的恭敬,僅是微微點頭,隨后便馬上看到了被水剿滅的爐火。

  他立馬眉頭大皺,聲調再次拔高。

  空氣間倏地靜了下來,而下一瞬間,彭勇三人就同時看向李虎,以及他手中拿著的水勺。

  “李小子?是你?”

  劉黑壯皺著眉看了看彭勇幾人,又盯著一直發愣的李虎,語氣稍稍緩和。

  這個小子,雖然獨臂之身,但還是能做事,并且心底良善。

  至少比彭勇幾人那一眼就能看出的諂媚,好了太多。

  “我…”

  李虎迎著劉黑壯的目光,卻忽而顫了顫眼皮,低下了頭:

  “劉大人,是我疏忽了。”

  他此刻縱使說出是彭勇的戲弄,又能如何?

  對方三人,自身只有一人,百口莫辯。

  而且事后又免不了一番毒打,還是趕快再把火升起來吧。

  “下不為例!你們四個,快快把晚食做好!”

  劉黑壯見李虎承認,也沒有再多說什么,而是斥責了四人一番,便兀自離開了。

  “蠢東西,算你識相!”

  “我就料定他不敢亂語,不然有的苦頭吃!”

  “呸!孬種!”

  這一刻,彭勇三人,皆是圍到了李虎周遭,又是一番辱罵嘲弄。

  李虎的拳頭再次緊握,卻依舊只能轉過頭,繼續擺弄著火爐。

  這三年來,日日如此。

  “道主還會來接我走嗎?”

  一日的忙碌終于結束,李虎躺在了床榻上,眼睛看向屋頂,心里那股念頭再次升騰。

  他不知道段真去了哪里,但心里一直相信段真終有一日會來帶他回到那太上道的仙山深處。

  “練一練道主傳下的口訣吧。”

  今夜煩心事特別多,李虎也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看著周遭幾十個橫布而睡的兵卒,盤膝著閉上了眼。

  段真傳過他一篇修行之法,這三年以來,他也夜夜體悟,卻根本入不了門。

  那個法門,似乎是要觀想一座寶塔和一掛銅鐘。

  “上下四方、古往今來…三年來,我都沒有感受到那一股莫名的神意,恐怕這輩子都難以入門了…”

  李虎在心神深處不斷觀想這寶塔與銅鐘的模樣,可一念剛起,萬般雜念叢生,即便照著這兩幅圖案都無法看個真切。

  整整三年,皆是如此。

  “哎…還是明日里早些起來,練一練虎魔煉體拳。”

  三炷香過,心神衰落到極致,觀想卻毫無一絲進展。

  李虎不由一嘆,正欲要躺下入睡,準備明早里繼續練練三年前入軍營時、傳下的全軍通用拳法。

  那門拳法倒是能夠被他打的有模有樣,入門極快。

  不過他少了一臂,加上年歲已過二十六七,筋骨難以再塑,練了三年,依舊沒能將皮肉煉至通透。

  “嗯?”

  可就在李虎即將退出觀想的這一瞬間,他的心靈深處忽地起了一縷微光。

  那本要黯淡下去的寶塔與銅鐘,倏地化為一幕刻入內心深處的真實之景,在心神里呼嘯而起。

  他只覺腦海里變得無比幽暗、無比深邃,仿佛像夜里抬頭看到的星空,浩瀚無垠。

  呼呼呼呼!

  就在這一刻里,寶塔與銅鐘,轟然對撞,仿佛發出了一重鴻蒙巨響,照開了無止境的黑暗。

  三尊似是千丈、萬丈的金色巨佛,便在這黑暗深處,騰騰而生!

  “這是什么?”

  李虎此刻只覺心靈深處遭受無有止境的沖擊,而正要有所動作之時,他看到了那三尊大佛其中一尊,忽地朝他點出了一指!

  那尊佛相腦后,有九道透著神光的光圈,仿佛代表了大智慧大圓滿大極樂!

  與此同時,那懸掛星空之頂的銅鐘,轟然一鎮,發出了一重重似要凝聚時光的浩蕩長音!

  “我…”

  這一瞬間,李虎忽然猛地睜開了眼,入目所示,整個昏暗的軍營內部,似乎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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