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曾留手
“到此為止了。”
天空盡頭，云端深處，兩道如同白晝流星一般的沖霄華光，霎時而止。
段真本是處于之后的身形倏地快了近乎兩倍，就像是不愿再如此追逐而突然爆發，轉眼就橫欄在了大周太祖的身前，將其正在燃燒推進的數萬計念頭擋下。
此刻他們已到達了赤州邊界，距離中州已是極近。
可段真怎會讓大周太祖如愿以償的逃向中州？
念動之間，他就用出一重重疊加爆發的神魂沖涌之力，倏地將身形拉至極快。
一道道劃破云霄的氣浪，重疊而起，直直將周遭的空氣掀起一層層水波般的漣漪。
而大周太祖，終是逃無可逃！
“你…”
大周太祖猛地一頓，差點撞到段真橫欄的身體面前。
他的眼睛不斷朝遠處看去，似乎要看到中州的輪廓。
可擋在他面前的身影，已經斷絕了他留在中州的一切后手。
雖然對于他來說僅在咫尺，可卻再也無法到達。
“既然如此，唯有一戰！”
這一瞬間，大周太祖仿佛徹底失了最后的希望，整個人突然沉靜了下來。
他身下的諸多神魂念頭再次凝聚，轉瞬之間，化為漆黑的阿鼻王座。
而他也猛地長嘯一聲，沒有再多一句言語，便化為了一道烏光，朝著段真悍然而擊！
“好。”
段真見到對方的行為，亦是點了點頭。
他同樣抬起了雙手，便在這天空之中，接下了這一道呼嘯而來的烏光。
昏天暗地的光線，霎時沖涌周遭浩蕩晴空深處。
大周太祖剩余的萬數以計念頭，猛然一躍，仿佛在呼吸間凝聚變化，化為了一個足足有十丈大小，通體流淌著赤銅之色的龐大軀體。
他坐下的阿鼻王座也急速變化，直直化為了一把橫欄云層的幽藍長刀。
緊接著，大周太祖一把持過長刀，仿佛在這一刻成為了一尊武道巨神，散發出極為囂烈與慘然的氣魄。
赤銅元靈體，山河傾覆刀！
這一瞬間，大周太祖的實力開始無止境地朝著六劫鬼仙沖涌而上，光是觀其力量的流轉，竟已不再像一尊鬼仙，而是如同一尊修煉到了人仙層次的武道大能，欲要與段真生死一決！
“用刀？”
段真懸停于天際盡頭，默然看著大周太祖的念頭變化，忽而點頭。
他的身體也急速變大，仿佛沒有肉身限制一般，呼吸間迎風而漲，同樣化為了十丈身軀。
呼呼呼呼！
一重重呼嘯的疾風，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上，空氣里的漣漪愈發浩蕩，如同此刻兩人散發出來的氣息交感，便要將空間撕裂。
“何不用永恒國度？莫非是看不起本皇？”
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之間，大周太祖便徹底收起了對段真的一切驚異，反而在呼吸之間將戰意心神凝聚到一種極限，就連神色都開始變得極為淡然冰冷。
他沉聲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從開國之初，萬千沙場中殺伐而出的鐵血之意。
而周身的那股王道氣息，幾乎要沖霄而起，化為一幕幕無形氣流，刺入段真的心靈深處。
一代開國之皇，絕非等閑之輩。
“與刀者對決，若用他器，這才是折辱。”
可段真面對大周太祖的話語，卻是肅然一頓，遙遙回應。
他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絕強刀意，仿佛之前從未有過，但又在最后一刻徹底釋放了出來。
此刻他眼中的大周太祖，已經化為了一把似要劈開天地的長刀，并且開始燃燒生命，要將自身最極致最璀璨的一式刀法，運轉而出！
雖修神魂，卻也有這般強大的武道心意，果然不愧是一代開國之尊！
大周太祖聽了段真的回答，眸光一閃，仿佛在斟酌著這幾個字的含義。
緊接著，他便感受到了一股充滿著重重劫難，似是要給天地眾生降下劫數的恐怖心意，霎時騰起！
嗚嗚嗚嗚！
海浪翻涌般的低沉嗚咽，倏地從四面八方傳來，仿佛周遭突然出現無數惡鬼兇魔，在朝著他不斷低語哭訴。
刀意！
這股幾乎堪比實質的呼嘯低吼，竟然是一種強烈到沖擊心靈的恐怖刀意！
這個太上道主段真，不僅有著那一式如同曠古神山轟然而倒、成住壞空生滅流轉的至強至剛心意，竟然還有這么一式似要將無窮無盡的劫難降于世間的刀意！
“可你手中，并無刀具。”
但即使面對如此震懾心靈的刀意顯化，大周太祖也絲毫沒有動搖一瞬。
他冷聲盯著段真的身體，緩緩開口。
如此刀意，若無一把絕世神兵承載，終究盡不了全功。
“無刀又有何難？”
而段真的話語，也在他聲音剛剛落下的瞬間，接而響起。
下一瞬間，饒是大周太祖凝聚了一切戰意，化為了一種難以動搖的心境狀態，眸子里的冰冷卻終是微微一動。
只見段真話音一落，便伸出了根根筋骨皮肉盤結的手掌，彈出了五根如同九幽勾魂使者、接引眾生魂魄入冥界般的漆黑巨爪。
黑光一閃，掀起一股音爆之聲，狠狠刺入了背脊深處。
空氣中霎時騰起一重慘烈到沖入心靈深處的血腥之氣，段真背脊處的血肉倏地炸開了一個巨大孔洞，一根宛如龍脊般的脊柱，隨著肉身的移動而不斷扭曲崩彈。
他巨大的手掌，便這么直直抓住了那跳動的脊柱，仿佛拿捏住了龍首！
而下一刻，便是慘然一扯，將整根脊柱，猛地拔出！
撕拉！
一道淡金色的華光霎時閃過長空，那條脊柱如有靈性一般，隱隱震蕩不斷。
嗚嗚嗚嗚！
空氣里都回蕩起一道道似是龍吟虎嘯的巨大聲響，如同段真此刻手縛蒼龍，化為利刃！
“這把刀，如何？”
一把將淡金色的脊柱持在手中，段真卻絲毫沒有折下身子。
他挺拔而立，仿佛神話中那尊被天帝梟首而不倒的魔神，手持己骨，傲目視天！
“已不遜于太上。”
大周太祖見得段真持骨而立，眼中如同披靡天地般的心意氣魄，冰冷的眸子終是一黯。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傳聞中太上道的至強三刀，亦是沒有段真此刻持著的長刀耀眼。
見到這一刀之前，他以為段真的一切都是太上道傳承而至，只不過是得了前代大能的遺澤罷了。
可見到這一刀之后，即便那一式欲要給眾生降下劫數的刀光還未浮現，他也完全否定了過去自身對段真的看法。
僅是憑著這一刀，段真便根本不需要什么太上道傳承，自身即可開宗立派，化為千載萬載不朽的天下圣地！
“刀為何名？”
大周太祖默了一瞬，再次開口。
話語之間，他的心意也漸漸升騰，仿佛被這一刀的心意氣魄沖擊，不降反增，一身鐵血殺伐之意凝聚到了極點。
“此刀，玄元無上。”
段真亦是舉起了這把化為淡金之色的脊柱之刀，五臟六腑乃至周身一切氣勁都開始沖涌起來。
他看著閉眼低語，似在咀嚼玄元無上四字的大周太祖，終是將氣勢拔升到了極限。
下一瞬，便揮刀而落。
砰砰砰砰！
空氣間像是忽而浮起了一幕朦朧虛幻的漣漪，不知從何而起，不知向何而滅。
天空深處仿佛突然安靜了下去，似是萬物眾生都失了聲色，不見了任何光影。
山川不再巍峨秀麗，風雨不再呼嘯飄搖、草木不再蔥郁蓬勃，星河不再四時流轉。
取而代之的，是一重重似是落入了眾生心間的劫難。
末日水災、大日火災、黑日風災，化為漣漪而落，降入無有止境的心靈深處。
地難，人難、魔神難、三昧難、本性難、業障難、心意難、魂魄難、劫數難，沖霄而起，刺入幽冥九天末端。
三災九難，劫數之始！
這股漣漪朦朧虛幻，無形無質，根本沒有任何異象變化，只是無聲，只是死寂。
這一刀斬出之始，即便段真自身，氣息都忽地沉蕩了一息，似乎有些難以維系這一式似要覆滅般的心意刀法。
這一刀劈出之后，他也覺得當下周天之內的一切生靈，皆無可阻擋。
可閉目凝神的大周太祖，卻在這一瞬之間，忽然睜開了眼：
“三災九難起，眾生入劫時…”
那朦朧漣漪在最后一絲的距離之中，忽而被這個一手締造大周的皇者，橫刀而擋。
緊接著，他那把通體赤紅的長刀，乃至流淌赤銅之色的十丈元靈之體，霎時燃燒了起來。
無盡的赤色之火，化為了一幕幕似是要流轉星河的光幕，趟在了其身一尺之處，將那朦朧虛無的漣漪，攔在了身外。
呼呼呼呼！
大周太祖此刻竟然是燃燒了所有的神魂念頭，將一切力量化為了一息的阻攔之力！
這一個呼吸之間，他徹底擺脫了隱約要降下世間的劫難，并將橫欄的長刀，奮力一蕩。
轟咚！
天穹盡頭霎時騰起一重重雷鳴狂嘯，仿佛蒼天發怒，蕩出無窮巨吼。
赤紅的長刀，在這一掃之間，攜夾著洶涌火焰、攜夾著他自身一切神魂念頭，綻放出了似要燭照大千的璀璨光芒！
嗚嗚嗚！
一息，兩息，三息。
璀璨光焰沖霄而過，將其身前的朦朧漣漪蕩出一條狹長通道，撞向了段真所在之地。
這一刀，竟然將三災九難都霎時橫欄，似乎打破了劫數，打破了那懸掛于眾生之上的天意！
“可惜啊…”
但就在這一刀掃出之后，大周太祖卻忽地長長一嘆。
他看著那璀璨光焰刺向段真，看到那朦朧漣漪被自身刀式掃落，手中的力道，卻倏地一頓。
旋即，手中的赤紅長刀，突然化為了寸寸光焰齏粉，朝著這天地之間、四散而去。
“可惜啊…”
大周太祖再次一嘆，肉身乃至神魂燃起的一切火光，像是被天風雷雨傾灌而下一般，驟然熄滅。
這一刀，劈出了他一生的心意，燃滅了他所有剩余的三萬多個神魂念頭。
他力竭了。
嗚嗚嗚！
低沉的風，再次從四面八方緩緩而來，仿佛劫難終去，一切回歸了平靜。
而大周太祖的身影也開始漸漸淡化，本是璀璨到令人難以直視的光幕，也消失殆盡。
仿佛這一刀之后，這一息之間，他已是徹底將一切力量用盡，即將魂歸天地，生死道消。
但在彌留之際，他卻看著段真持刀而立的身影，沉聲開口：
“可曾留手？”
這個締造一國的開國至尊，卻想要知道方才那一刀之中，自己的對手是否盡了全力。
“不曾。”
段真反握著赤金色的脊柱之刀，見得對方發問，眼簾微微一斂。
同為刀者，對方方才這一刀，也已是獲得了他的尊重。
“那就好。”
大周太祖終是浮起了一絲笑意，旋即整個身軀徹底化為了虛無，神魂念頭如同歸于天地萬物萬靈，再無一絲一毫痕跡。
而這一刻，周遭的朦朧漣漪，也終是漸漸散去。
一代皇朝開國至尊，至此魂飛魄散！
段真默默看著對方消失，也沒有再說任何話語，僅是凝視、僅是平靜。
無論如何，兩人皆是敵人，但這生死心意的一刀，卻也讓他感到一種觸動。
能把握一個時代的風云變化，這般強者，終是有其過人之處。
“我雖不曾留手，但刀勢亦未用全。”
段真忽而搖了搖頭，看著手中的淡金色脊柱之刀，將其放回了身軀之中。
三災九難剛起，天人五衰未至。
那一式玄元無上刀，并未徹底揮出。
不過最終，他還是伸出了手掌，緩緩托起玄元無極印，將大周太祖方才的一式心意承接而下。
魂滅于天地之間，這一式刀法心意，便是對方最后存在的一絲痕跡了。
隨后，段真便盤膝而坐，閉目停滯在這天空深處，演化出一道道光華屏障，并將永恒國度懸空而立，守護己身。
殺了大周太祖之后，他心靈中的危機感終于散開，而他此刻仿佛感覺心神深處開始起了一絲絲如同網格般的觸點，似乎能順著這些觸點，見到一幕幕光電浮生之虛影。
他凝視著這些浩瀚如同繁星的觸點，只覺視線突然被無止境的拉長，天空大地霎時而過，一顆顆大星、一道道星河，在他眼中不斷閃動。
修行一路之今，一直未有突破的至誠之道瓶頸，終于在這一刻開始徹底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