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夢宗藍衣女弟子收起卷軸,眼睛飄向了仍然一片茫然的許北川之女許雙雙,問道:“師尊,這小丫頭該如何處置?”
幻夢宗主神色寂寥,淡淡道:“帶回宗門去吧,記住,在未得我的許可之前誰都不許動她。”
停頓了數個呼吸后,她嘆了口氣接著說道,“當我還是個小孩童時,幽泉尊主曾經摸著我的頭頂,對我說道,咱們不管是做人還是做鬼,說話一定要算數,說殺人全家,就殺人全家,即便是連一條狗都不能放過。”
“因此既然吾已經答應了許北川,要留他女兒一條性命,那便要說話算話,決不食言。”
“弟子遵命。”
待到門下弟子將痕跡一一消除退走之后,幻夢宗主再親自抹除了幾處留痕,而后兀自立在空中,轉頭向周邊環視一圈,沒有發現什么,隨后身影緩緩變淡,最終消失不見。
在幻夢宗主的目光從神主輪回小隊的藏身之處掃過時,玄元等人精神緊繃到了極點,竭力將自身氣息壓制到最低,連呼吸亦是不敢。
就算是那道宮裝身影已經從空中悄然離去也不敢動。
直到幻夢宗主消失不見后好長一段時間,玄元才長長呼出一口濁氣道:“好生厲害,那幻魔宗主一直隱身在空中悄悄關注周邊動靜,直到方才才真正離去,幸虧咱們夠沉得住氣,好了,我們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其余小隊成員齊齊吐出胸中的一口悶氣,緊跟玄元疾步而行,途中還不忘一路抹去殘留氣息,生怕被那個恐怖的女人綴著蹤跡找上門來。
如是奔出數十里后,玄元也不敢再直直向前而行,而是帶著眾人轉道向東,繞了一個圈子,才再次向計劃中的下一個地點趕去。
燕國地處中原各國北方,而越嶺鎮則處在燕國最北的青冥山腳下,再向北行便已經算是除了燕國的統治區域。
越嶺鎮不算是一個風調雨順的好地方,甚至連邊兒都沒怎么沾上,一年中差不多有小半年都在如刀的寒風中度過,這里春秋兩季極短,夏日則多霧多雨,能耕種的土地也是寥寥無幾,除了少數幾樣極耐得住風霜雨雪的作物,其他不管撒下什么種子,來年刨出來還是什么種子。
但在越嶺鎮定居的人卻足有千戶之多,只因此處是八百里內穿越綿綿青冥山脈唯一一個平緩落腳之地。
有利益的地方,必定有逐利之人,自燕國與北地草原蠻族恢復通商以來,越嶺鎮從一個只有幾間破爛酒肆的野荒坡,發展到如今人聲鼎沸的小鎮,只用了不到二十年時間,而當初酒肆的主人張趕山,也成了鎮上最大的張大戶。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經過幾代人的積攢發展,鎮上最大的酒樓、客棧、貨站都已是張家的產業,現如今的張員外是張趕山的玄孫輩,他四十開外年紀,滿面紅光,身體微微發福,渾不似鎮上其他討生活的小商小販一樣佝腰僂背、一臉風霜,剛娶了第三房小妾的張員外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每日里白天巡視收收賬,晚上喝酒聽曲抱嬌娘,日子過得是愜意無比。
時值初夏,生命力頑強的野草早已恢復了翠綠的顏色,隨著風兒起起伏伏,掠空而過的風中也帶了些許濕意,吹起夜霧拂在人臉上再不是刀割一般的感覺。
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鎮上各戶炊煙漸起,人聲也慢慢低沉了下去,除了酒樓客棧賭場外,其他地方都呈現出一股靜謐的氣息。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終于結束了一天的勞苦,該到犒勞自己的時候了。
整幾盤野味兒,沽兩壺燒酒,在自家或大家女人的曲意奉承下,喝酒吃肉,熏熏欲醉,再借著酒勁兒上炕折騰一番,或是到東頭的賭場玩上幾把,怎一個爽字了得。
酒樓就在越嶺鎮東頭,邊上是賭場,樓是酒樓加青樓,后院是客棧,無論是喝酒賭錢尋歡,還是歇腳打尖住店,在越嶺鎮都是首屈一指的選擇,作為鎮上最高檔的銷金窟,每年給張員外入賬最少兩千兩白銀,單憑此項就足夠張員外過上上等人的生活。
華燈初上,張家府邸卻靜的又像是瘆人,連一點兒人聲都聽不到。
在大夫人的正屋里,酒菜擺滿桌子,坐了幾人,卻無一人動筷,眼見飯菜沒了熱氣,一位身穿淡黃色裙裾的女子首先忍受不住沉寂,望向居中而坐的男子,小聲道:“老爺,這都第三天了,你說該怎么辦呢?再不想想辦法的話,等到老爺曾經提到過的壁蒼山神仙們找上門來,我們怕是連家都要沒了。”
女人模樣倒是周正,身段兒也玲瓏,細看下去還有一股狐媚之意,只是臉色慘白,說話間還帶了絲絲顫音。
人一開口,帶動了整屋的氣氛,一時間三四個女人都向男人看去,或問或求,還有一個抱著小孩兒嚶嚶的哭了出來。
“是啊老爺,抓緊想想辦法吧。”
“那位煞星一口氣打殺了壁蒼山那么多的神仙弟子,就不怕惹到山上的神仙震怒,派出十萬天兵天將前來報復的話,我們可是連躲都沒地兒躲去。”
“老爺,要不我們現在就收拾細軟,跑了吧!”
“奴家在南邊的郡府里有個親舅舅,可以去投奔他…”
“你個小騷蹄子別在這里放屁,就算是真的要拋家舍業逃離這里,也不能去找你那什么所謂的舅舅!”
居中男子正是張員外,臉上透著些許焦灼懼怕的神色。
不過他雖然心中惴惴,卻絕不會在自家女人面前失了臉面,猛的一拍桌子,將聲音壓得極低咬牙切齒道:“閉嘴!都他娘的嚎什么喪,一幫頭發長見識短的蠢比玩意,老子真要按你們說的亂了陣腳,別說等壁蒼山的神仙下凡,那位爺就能先一步生撕了老子下酒!”
就在此時,漆黑的夜空陡然間被一道光芒映照得如同白日。
張員外心中猛地一個激靈,哆哆嗦嗦推開窗戶望去。
入眼處只見到至少七八艘大型云舟橫在半空,正在緩緩朝著越嶺鎮的方向降落下來。
“完了,山上的神仙下凡…”
張員外喃喃自語的一句話才剛剛出口,心底卻猛然被一股難以描述的恐懼所籠罩。
下一刻,一頭大如山岳的妖魔毫無征兆顯現身形,只是伸手輕輕一抓,便將所有云舟兜進猩紅絲線編織成的大網之中,甚至沒有給他們任何掙扎的余地。
“呃…”張員外目瞪口呆,冷汗浸濕衣衫,直過了許久才失了魂般喃喃自語道,“下凡的神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