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門羅突然間就面色大變,陷入到了自我否定的囹圄之中,顧判也是有些驚訝,心念急轉間直接以當頭棒喝的語氣道,“存在即是合理,你既然存在,那便是合理的真實,不需要有任何的懷疑!”
門羅聞言卻是露出濃濃的苦笑,“吾很確定,自己現在的感覺是真實的,那就是吾已經死了,而且是早已經死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如今還站在你面前的,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說話間他的身體已經開始一點點化作灰燼散去,此時才可以清晰看到,他的體內竟然并不是骨骼血肉,而是類似于燒焦了的木炭那般,正是由一層層堆積在一起的灰燼黏合而成。
顧判面無表情看著他,“你這就放棄了嗎?”
“吾也不想放棄,但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辦法。”門羅已經殘缺不全的面孔上苦笑更甚,一點點艱難地將手上的那柄石劍插在了身前的地上,用盡全身力氣道,“此劍名為昆吾,就送給你了,希望你能夠善待它。”
顧判點了點頭,然后便聽到門羅接著說了下去。
“還有,你要小心,它們在你的身上已經種下了印記,將來總有一天,就會爆發。”
“它們是誰,是什么印記?”
“古往今來為宇,上下四方為宙,吾不知道它們是否還存活于世,只知道宙之印記依然存在,猶有效力,另外還有此方天地,或許便是宇宙聯手,它們的目的便是想要從玄之洞…”
門羅沒有繼續說下去了,還剩下大半的身體陡然間直接崩散,只剩下了那柄看上去郁郁蔥蔥的石劍還倒插在地上。
顧判眼前一黑,視線恢復正常時便發現自己就站在風雪交加的夜幕之中,周圍是一片破敗的荒蕪之地,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如同身處在一座已經被廢棄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的死城之中。
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悄無聲息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了這兩句非常有名的詞句,再回想起當初重臨的孜孜追求,不由得心生感慨,默默站在那里出神。
周圍是墨色一樣的黑。
原以為是夜,后來卻驀然發現,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竟然是霧。
墨汁一樣純粹的黑霧。
數個呼吸后,顧判開始一點點探索周圍環境。
此時才發現,在他的身邊不遠處橫七豎八躺著一群人,他們都穿著黑底紅襯金邊官衣,頭戴黑紅官帽,腰側懸著百煉精鋼打造的長刀,一看便是緹騎麾下的精銳人馬。
顧判愣了片刻才終于完全回過神來,也認出來了地上這些昏迷的人到底是誰。
“紫苑、靈引…”
他一一看過去,對于其他人昏迷在地倒是感覺正常,但就連靈引這個紙人都陷入沉眠,多少讓人感覺有些意外。
將所有人叫醒之后,顧判挨個聽了他們的描述,眉頭從一開始就沒有松開,緊緊蹙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還是說包括紫苑和靈引在內的其他所有人的記憶出現了問題,竟然會出現和他們截然不同的經歷。
在他的記憶中,走的是北滄郡城、郊外莊園、城內驛館、劉於府邸這樣一條行動路線,見的是城內百姓、北滄郡守、緹騎千戶這些人,但按照紫苑靈引他們的說法,卻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在其他人的記憶中,他們剛剛來到北滄城郊外,便發現前方原本應該是城池所在的位置,竟然被一片漆黑的濃霧所籠罩,于是一行人便小心戒備著朝著黑霧靠近,準備探查一下此地到底出現了什么情況。
結果當他們深入到黑霧之中才發現,北滄城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座死城。
不僅僅是城里沒有一個活人存在,就連包括城墻在內的各種建筑,都已經化為了殘垣斷壁,就如同是一座廢棄的城池,在時光長河的侵蝕下一點點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至于顧判曾經見到的北滄郡守、緹騎劉千戶、六扇門捕頭和各種緹騎參事等等,他們所有人根本就沒有哪怕一點兒印象。
他們唯一知道的便是被困在了濃濃黑霧之中,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出去的辦法,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所有人都開始意識模糊,神志不清,直至一個接一個地昏迷了過去。
那么到底是他一個人的記憶被改動了,還是說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出現了問題?
顧判默默思索著相關的細節,想要從中尋找到有用的線索,但想了許久都沒有任何收獲。
他一一從身前還有些驚魂未定的眾人面上看過去,忽然開口問道,“熊參將呢,我記得他也是和我們一起來到北滄城探查,怎么不見了他的人?”
紫苑回應道,“圣使大人,在進入濃霧之前,你命熊參將帶著兩個人在外警戒待命,準備隨時接應,他應該是還在外面守著。”
竟然是他下的命令,讓憨熊在黑霧外面守候警戒嗎?
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憨熊本身就是個一根筋的憨貨,被異聞事件影響到的概率要比紫苑他們都小,再加上他并沒有真正深入到黑霧之中,等出去之后找他問上一問,或許所有的問題就能迎刃而解,至少也會有一個更為準確的參考答案。
顧判點點頭,隨意找了一個方向便向前走去,“好了,我現在帶你們出去,跟緊了不要掉隊。”
他不論是表情還是說話的語氣,都平靜淡然,胸有成竹,頓時就給了身后一眾屬下極大的信心,成為了他們真正意義上的主心骨。
但也只有步伐堅定走在最前面的顧判自己知道,他現在甚至都還沒有完全從兩種截然不同世界觀、記憶線的沖擊中回過神來,沒有理清楚這里面的秘密,更不知道該怎樣從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霧中出去,如今也只不過是隨隨便便選了一個方向,跟著感覺走而已。
但誰讓他是領導呢,畢竟下邊人慌亂迷茫了不可怕,只要主事人不慌,發號施令讓他們跟隨便好,真正可怕的卻是拿主意的領導亂成一鍋粥,必定將隊伍直接帶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就是領導負責制的一個表現方面,也是顧判拿來穩定軍心的最有效辦法。
至少先給所有人希望,讓他們活動起來,不然恐怕等不到其他異聞事件出現,這幫家伙就會被凍僵凍死在嚴寒之中。
夾雜著橘黃與碧綠顏色的紅炎冉冉升起,照亮了丈許方圓的墨色黑暗,也將無孔不入的冰寒氣息驅散了許多。
顧判摩挲著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不時輕輕觸碰著腕部冰涼光滑的手鐲,片刻后猛地停下了腳步。
這個手鐲…
他手腕上戴著的這個黑色的蛇形手鐲,很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