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到郭城,還是一座周長三五里的簡陋小城,三年后,占地雖未擴大,但城池的防御有了顯著替身垣高近兩丈,城厚丈余,周圍也有溝渠環繞,構成護城河。整體而言,這就是一座充滿大的風情、滿帶漢家建筑風格的城市。
及至郭城,與駐軍取得聯系之后,楊福一行人,直接在城外路邊尋了處野地扎營,所有人都被約束得緊,終究是軍事化管理,要求嚴格,在任務完成之前,是散漫不得的。
稍作安頓,楊福即點了一百官兵與一百五十個民夫,拉了五十車物資,往郭城而去。在這批物資中,有部分火藥、生鐵目的地就是郭城,工場使用。
城關下,吊橋前,楊福駐馬,仰頭望著高高的城垣,土城頭上,楷體的“郭城”二字,顯得端正而威嚴,嶄新的鑿痕展現出一股銳利的鋒芒,似楊福這種軍人,就感受到了一種鐵馬金戈的味道。
楊福盯著城頭出了會兒神,忽然兩眼一亮,招來一名親隨,對其吩咐道:“給你個任務,把城中最好的畫師給我找來,不計代價,只要最好的!”
“畫師?指揮欲作何用處?”親隨疑惑道。
“把人給我找到!”楊福不耐煩地擺手:“我自有用處!”
楊福找畫師,是想得到一副“郭城風物圖”,展現今時郭城的景象,最終目的是送禮,送給時任河西馬步軍都指揮使郭儀的。
過去的一個冬春,河西軍政壇的變化是很大的,不只老布政使王明離任,掌軍的都司也換成了郭儀。而甘州楊氏,對郭儀的到任是萬分歡迎了,只因為郭楊兩家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
哪怕甘州楊氏與真定楊氏隔著一層關系,郭儀對楊家也不免另眼相看,楊福這次的升遷機會,其中又豈能沒有郭儀的扶持?否則,押運一次物資,就能提前升職扶正,那也太簡單了 今年,也正是郭儀四十歲壽辰,壽誕或許是趕不上了,但心意是必須得送到的。此前楊福還在考慮從安西淘換些寶貝,但在見到郭城之后,有了一個更有意義的念頭。
眼前這座城池,畢竟是當年郭儀西征時率軍攻克的黑汗核心城市,并且還是為了紀念其功勞而更名“郭城”,楊福覺得,一幅“郭城風物圖”遠比什么珠玉寶器更有意義,其對郭儀的紀念意義就不是其他黃白之物能比的.
在安西,可沒有軍政分離這一說,到目前為止,整個安西大部分還處于一種軍政府狀態,每一座城鎮的主官都是軍政一肩挑,郭城這邊,只是由于治安相對穩定,經濟更具活力,整體氛圍要相對寬松些 郭城眼下的軍政首腦,是防御使康保德,這是老帥康再遇的第六子。安西這邊勛二代、官二代的情況比起帝國內部還要嚴重得多,諸軍各城文武長官,要么是國內權貴之后,要么就是安西軍中將校及其子弟。
對于楊福的到來,早收到消息的康保德是親自到城門歡迎,表現得十分歡喜與親近,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表示感謝,說楊福帶來的物資的算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問起,康保德解釋就是,碎葉那邊催著要一批軍備,郭城這邊的工場鐵料有些供應不上云云.當然,對于這種說法,楊福不大相信罷了,只當是客套話,與其閑侃,順便問起郭城以及安西的近況。
當夜,康保德在防御使府內設宴款待楊福,相談甚歡,主客盡興,得知楊福要找畫師,康保德直接拍著胸脯包辦了。
在郭城歇了一日兩夜,到隔日,楊福方才率隊拔營繼續西行,往碎葉而去。留下一隊人,照看空下來的車輛與牲畜,這些可是運輸隊的寶貴財富。
過了郭城,距離碎葉也就不遠,照理說,接下來的行程該輕松些,但恰恰相反,楊福表現得更加緊張了,下了嚴令,要求麾下打起精神,提高戒備,對民夫的管控也更嚴了。
在防御使府,康保德曾做出了提醒,要他小心,雖然講得有些隱晦,但郭城的防御使都這么說,楊福也不敢大意。
郭城與碎葉之間的道路,不像整修過,更像是人來車往碾出來的路,坎坷不平,人走著都費勁,更別提輜重車輛,也就是在平路上,否則還要艱難。
更難得的是,連續四日,都沒有下雨,在這附近,夏季雨量還是充足的,剛進入珠海盆地,就因大雨歇了三日。
自郭城往西,越往來西,氣候就越干燥,人煙更稀少,環境很冷清,周遭盡是一副蒼莽原始的景象。很多人甚至生出一種錯覺,就仿佛郭城的繁庶見聞都是假的一般。
楊福猶記得,早年漢家移民都是沿著珠海南岸分布,最密集時,每隔幾里地,都有一座村落。但這一次,只在途中遇見了兩座大的據點,民依堡而聚,勞作生產,他們的活動范圍受到了明顯的限制。
問詢得知,從滅國開始,那些黑汗遺民屢屢生事,更有不少叛賊(主要是教民)嘯聚為亂,躲到周遭山林之間,不時出山,襲擊漢民,在劉旻于碎葉的“滅教”行動之后,更是愈演愈烈。
前些年,都督府重心放在對ysl聯軍的抗擊上,對于后方的騷亂,有些顧不上,只是有限維持,以致治安崩壞。一直到怛羅斯之戰后,獲得了決定性勝利的安西都督府終于騰出手來,真正開始著手解決后方問題,調集重兵,剿滅“教匪”,將珠海沿岸整個犁了一遍,賊勢方得到遏制。
但是,原本分散的漢民村落,也在那種危機重重的局勢下,發展到了如今集聚化的狀態。郭城那邊的繁榮,在珠海盆地西南部,幾乎是不可復制的。
即便到如今,那些“教匪”仍舊沒有消滅干凈,不是山林里好生活,也不是官兵剿賊不盡力,只是不斷有黑汗遺民受不了漢人的奴役,更無法接受劉旻的信仰遏制,而選擇投靠亂匪。
而每到農忙時節,尤其是收獲期,往往是“教匪”作亂的高發期,眼下,正是夏糧收割之時。
一路安穩無事,一直到珠海西側的集勒鎮,倒巧不巧,碰見一場亂事。不知從哪里鉆出一支“教匪”,正在圍攻集勒鎮。作為交通要道上的重要關卡據點,集勒鎮溝深壁堅,又有一百滿裝齊備的安西軍士常駐,自然不是缺乏攻堅裝備的亂匪所能拿下。
但是,棲居在鎮甸周遭的百姓可就遭了難了,駐軍任務是守住鎮堡,空余的救援力量不大,鎮堡內的容納空間也有限。
而恰好碰到此事,楊福自然沒有坐視的道理,當然,也沒法不理會,畢竟,比起據堡而守的集勒守軍,他這些野外的押運隊伍明顯要更危險。
楊福有家學底蘊,又經歷過實戰,面對“教匪”作亂,果斷做出決定,鎮靜地派出兩百官兵,前去襲后救援,這是他手中戰力的八成了,至于他自己,則帶著剩下的一隊官兵與民夫,看守物資。
亂匪并不多,安西、河西邊軍又多是精銳,尤其是安西軍,兩方夾擊,結果是很難出意外的。很快,那支“教匪”便被擊潰了,斬首兩百余級。
只不過,相比這場平叛勝利,楊福更疑惑的是,在這珠海之畔,竟然還能發生“教匪”成規模攻擊城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