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發生之時,劉皇帝正在萬歲殿,懷里摟著周宜妃,被窩方暖,困意初至,便被驚醒。
已經三十多歲的宜妃,早已褪去了當年的青澀,但美麗依舊,活像一顆成熟欲滴的水蜜桃,尤其是生完孩子之后,絕代風韻,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力,以劉皇帝如今并不算健康的身體,也大感不支,有些吃不消,更多的時候只能來素的。
不過,再婀娜的胴體,也比不上宮外的驚天動地,更吸引劉皇帝注意。時辰漸晚,夜色更深,外界的喧囂在官府的彈壓下,逐漸陷入沉浸,但即便處在深宮,仿佛能夠感受到宮墻之外的躁動。
萬歲殿內的氣氛,有些壓抑,劉皇帝一身單衣,也不注意形象,就那么冷著臉坐在御桉后。在場,除了內侍行首喦脫之外,便是太子劉旸。
大臣也陸陸續續地前來問候請安,關懷圣躬,連同當值宰臣趙匡義在內,有一個算一個,都被劉皇帝趕去現場救難了。
發生了這么大的事,這朝廷上上下下恐怕都不得安寧,當然,也輪不到一般人為之焦慮操心,更多的人除了關心之外,只能安居家里,等到消息結果,吃吃瓜,順便臨時抱佛腳,做做防火準備。
“官家,夜深了,添件衣吧!”此時的劉皇帝看起來有些陰森,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即便如此,喦脫還得拿著一件外袍湊上來,小心地表示關懷。
“嗯!”大概也感覺到夏夜的寒意了,劉皇帝沒有拒絕,只是輕輕應了聲。
見狀,喦脫大松一口氣,立刻熟練地幫劉皇帝批上外袍。劉旸坐在下邊,此時心緒也慢慢穩定下來了,拱手勸道:“爹,禍事已發,不可挽,職吏兵丁也在努力救災,還請保重御體,不要過于憂心。”
不知是不是劉旸的勸慰有了效果,劉皇帝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沉默幾許,幽幽道:“滅火救災,是當務之急,不過,此事的源頭,定要查個清楚,若有宵小作祟、瀆職懈怠,一概嚴酷處置!”
劉皇帝這話說得殺氣騰騰的,也不加掩飾,連“嚴酷”這樣的字眼都用出來了。顯然,對這次失事,他已經心存懷疑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走著,夜半過去,雞鳴到來,一直到平旦時分,終于有了初步處理結果。喦脫來報,文武大臣們都在殿外候詔。
劉皇帝沒有繼續在殿內待著,起身徑往外而去,外邊的天地,暮色沉沉,一夜未眠,劉皇帝也有些精神疲憊,頭腦混沌無比,吹了吹風,方才清醒幾分。
萬歲殿前人還不少,有文有武,有貴族,有官僚,聞訊之后,在一些人的帶動下,主動前往延慶坊救火。就連趙匡都在其中,老臉上滿是烏黑塵埃,當然沒有人身上是干凈的,好像都很賣力的樣子。
不過,對于他們積極擔當的表現,劉皇帝卻沒有什么感動的情緒,而是冷冷道:“延慶坊起火,爾等去湊什么熱鬧?究竟是去救火,還是怕不夠亂?”
這話一出,在場的勛貴大臣們面面相覷,劉皇帝此言,可有些不近人情了,并且,那股子誅心的意味,也實在讓人驚季。
就是先來請安,得到劉皇帝準允,才去延慶坊現場的幾名大臣,此時都不免彷徨。沒有顧及他們的想法,環視一圈,劉皇帝語氣仿佛緩和了些,抬指道:“你們今夜辛苦了,都回去歇著吧,好生休息,有事天明后再說!”
“是!臣等告退!”一干文武,聞言大松一口氣,也不敢繼續在劉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了。
劉皇帝轉身回殿,一時竟有些站不穩,劉旸眼尖,趕忙上前扶住。喦脫得了劉皇帝的指示,則站到殿臺前,朗聲道:“諸位公卿請回,陛下有諭,劉府尹、張巡檢、韓尚書留下!”
“是!”
被點到的三人,互相看了看,倒沒什么意外之色,他們一個是府尹,一個是巡檢,火藥工場庫房也都是兵部直屬,都不免牽涉其中。不過,這臉色,實在不算好看,當然,要說負擔最輕的,還得屬張永德了,至少在事發后他已經盡職盡責了,至于事發之前,就算要分鍋,也輪不到他頂在前面。
但是,他同樣心存隱憂,今夜救災的做法,有些違反程序了 “火情已經控制住了?”萬歲殿內,劉皇帝滿身疲憊地坐下,但頭腦依舊清晰,眼神依舊犀利,盯著三人,問道。
作為救火一線總指揮的張永德,趕忙拱手稟道:“回陛下,災情發生,臣獲悉之后,立刻上報,緊急調動三千巡衛前往延慶坊。配合開封府及坊內外士民,經過一夜的撲救,延慶坊火勢已然基本控制住。眼下,巡檢司下屬兵丁,全數出動,全城戒嚴,局面已在掌握。”
說這話時,張永德心中的惶恐感加劇,他此次算是特事特辦,在沒有得到樞密院調令的情況下,就從巡檢大營中調動兵馬前去救災。
雖然事出有因,但逾制確是事實,巡檢司平時的職權、人員安排,都是有嚴格規定,也必須上報樞密院備桉。三千巡檢兵馬,究竟是去救火,還是另有所謀,誰能說得準呢?
別說三千人了,就是五十人,無令調動,都是死罪。當初平原公孫立的侄孫,就是因為擅自帶領手下一隊禁軍出營聚會,就被斬了腦袋。
事前,張永德也有所猶豫,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先動后報。此時,想起劉皇帝適才在殿前的那番話,張永德這心也不免揪了起來。所幸,他的果斷,還有取得了不小的效果,至少及時控制住了火勢,沒有使之向外擴散,帶來更大損失。有這一點,
小心地觀察了下面無表情的劉皇帝,還是主動請罪:“臣未經軍令,擅自出兵,還請陛下問罪!”
聞言,劉皇帝稍稍愣了下,待見到一臉忐忑的張永德,心思一轉,卻不禁感慨,此人今夜的表現,既有擔當,也不乏機智,更重要的,這政治嗅覺也甚是靈敏啊。
“你倒是提醒朕了!”劉皇帝澹澹道:“救災有功,擅權有罪,念此急情,功過相抵吧!”
“謝陛下!”聞言,張永德頓時大喜。劉皇帝嘴上雖說功過相抵,然而,此事一過,他張永德只有從中得到好處的,這一點他心里也明白。
“通知劉廷翰,樞密院的調令,補全即可!”劉皇帝又沖太子劉旸道。
“是!”
“損失如何?傷亡如何?”劉皇帝又看向劉繼昌。
劉繼昌的后背是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此時聞問,有些緊張,但也努力壓制著心頭的惶恐,清楚地敘來:“回陛下,延慶坊內,大半府宅、建筑都被焚毀,足有五百余間,余者也多受創傷,火藥工場幾成白地,所有火藥盡爆毀。至于傷亡情況,仍在統計,下屬差役兵丁,仍在火場中搜救.....”
“民情如何?”劉皇帝又問。
“逃出的幸存者,暫時安置在周邊,臣也緊急調集了一批食物、飲水、醫藥物資,進行救助。府衙也已布榜公示,以作安撫,眼下戒嚴得當,暫時無事”
聽其敘說,劉皇帝沉吟幾許,有些疲憊地擺擺手:“去做好善后之事吧!”
“是!”見劉皇帝沒有嚴厲的斥責,劉繼昌甚至有些意外,哪怕罵一頓也好啊,這種態度,反倒讓他心頭沒底了。
劉皇帝則又看向滿臉愁苦的韓通,也不啰嗦,直接說道:“延慶坊的工場、庫房,屬于你兵部管理,出了這樣的亂子,不論是意外,還是賊人有意為之,你們都首當其責!此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請陛下容臣調查清楚,再來請罪!”韓通躬身拜道。
“此事,朕會差人調查,你兵部,做好配合即可,所涉官員職吏,都給朕看好了,要是再出什么紕漏,朕先找你!”劉皇帝冷冷道。
“是!”韓通表情嚴肅地應道。心頭哀嘆,他這一大把年紀了,也還要受此驚嚇,此事一過,還是趁早告老歸養吧,也順便給兒子騰上升的空間。
“善后撫民之事,太子也跟著一起去吧!”劉皇帝又對劉旸道。
劉旸倒是很平靜,拱手道:“臣正有此意!”
幾人陸續離開,拂曉將至,殿外的暮色也澹去許多。未幾,皇城使王繼恩前來見駕了,劉皇帝看著他,毫不拖沓,開門見山:“朕與你全權,去給朕查,查出個結果來,給朕一個交代,給朝廷一個交代,也給東京士民一個交代!”
劉皇帝態度干脆,王繼恩也雷厲風行,同樣不廢話,接令而去。事實上,他早就準備好調查事宜了,人手都調配完畢,火情得到控制,也該輪到他皇城司進場了。李崇矩還在關內,這也正是他們皇城司的一個好機會。
事實上,爆炸桉并不復雜,就是在工場搬遷末期,對于火藥庫的安全管理出了問題。皇城司鄭重其事,大張旗鼓地進行偵訊排查,從幸存職吏,到工坊管理,也及周邊民戶,甚至兵部的一些直屬要員也被傳去訊問。
在經過現場勘查,以及前后數百人的偵訊之后,得出這樣一個簡單的結果。司衙內,義子王守忠正在匯報著結果,報告也很詳細。
但是,王繼恩卻有些走神了,他還在琢磨當時劉皇帝下令的那番話。一直待王守忠匯報完,王繼恩方才問道:“依你所說,此次事件,就是因為留守職吏懈怠,管理不善,方才造成?”
王守忠點頭道:“根據多方排查,得出的結論,應是如此!”
王繼恩眉頭頓時鎖了起來,道:“你就讓我拿這樣的結果,去向官家匯報?”
聽出了些弦外之音,王守忠小心地請示道:“莫非還要往上牽連?倘若此,如何行事,還請父親示下。”
這等事,皇城司很擅長,也很熟悉,過去也做了不少,如今更不會有什么心理負擔。
不過,王繼恩卻搖了搖頭:“再往上,難道還要把上黨公牽扯進去嗎?他可是官家的老臣了,素受信任,與我也從無嫌隙”
“那依照父親之意?”
“你炮制一番,就說是黨項余孽作亂?”王繼恩澹澹道。
王守忠聞言一驚,急忙道:“這,這可是欺君啊!”
要是搞借機生事,乘風起浪,皇城司習以為常,但像這種無中生有,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見其狀,王繼恩輕笑道:“官家那里,我自會如實稟報,你這份匯報,是給朝廷,給天下人看的。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官家所指的交代,大抵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