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往日未有見過類似的手段,但是儒家的浩然正氣天然對妖魔有著威懾的作用。
儒者正氣化作的兵戈甫一近身,二妖就意識到不妥,當即各顯手段,企圖攔下那掛自天邊席卷而來的劍雨長河。
只見豬妖一聲咆哮,渾身虬結的肌肉塊塊隆起,黝黑粗長的鬃毛盤踞編織成一副天生的甲胄,將脆弱的五臟六腑包裹其中。
劍氣所及之處,如同用熱刀去切黃油,鐵索一般堅固的鬃毛根根斷裂,待到沒入肌肉虬結所在,直至末梢都一并鉆進去,才將將被肌肉夾住,保住一條性命。
而那蛇妖更是不堪,沒有豬妖那樣變態旺盛的生命力,他只能憑依自身的靈活敏捷,去逃避四面八方射來的劍雨。
龐大的身軀在地上翻滾了兩圈,兀地一陣黑煙彌漫,等到煙云散去,但見一道不過三指長短的黑鱗小蛇倏忽化作虹光,穿過漫天兵戈煞氣,就要朝相反的方向疾退。
同時口中還不忘呼喊:
“等等,我是國師座下子弟,你若殺了我,普度慈…”
可方才目睹了眼前的慘劇,村莊盡處,一席寬袖儒袍的常威哪能饒他。
從袖中摸出一支紫竹狼毫,未有經蘸點墨,卻是赫然在身前大字書下金戈鐵馬的二字。
一者曰「疾」,二者曰「斬」。
泛著金光的兩枚字符,驀地散作漫天毫光,后發先至趕上先前的漫天劍氣。
原本綴在蛇妖后頭的劍光,仿佛一下吞進去一顆十全大補藥,千把刀劍斧鉞合為一處,卻聽劃過天邊“滴溜溜”一陣鋒鏑鳴啼之響。
下一秒,蛇妖真身驀地一僵,只見七寸與眉心各自滲出一道血跡,便再沒有了生機。
臨死前,黑鱗小蛇目光中還殘余錯愕驚詫之色,似乎在疑惑究竟是哪里突然冒出這么個嫉惡如仇的修士,竟是讓他連報明自家身份的機會都不給。
這邊蛇妖已然伏誅,那邊尤且仗著自己皮糙肉厚,勉強還能支撐的豬妖,忽然發覺頭頂一暗。
方要抬頭望去,卻見渺渺兮一道身影自天上落下,輕輕一掌撫在它的頭頂,再然后——
原本還在苦苦支撐的豬妖,就被這么看起來輕飄飄宛若打在棉花上的一掌,給生生拍進了地里,一身精鐵似的骨骼寸寸俱斷。
得見二妖一死一傷,老者總算紓解了胸中一股惡氣,放下手中狼毫,周身兵戈風雨的異樣也是隨之緩緩消散。
方才懷著一顆重歸故里的迫切真心途徑此地,誰料入目皆是熾焰肆虐的景象。
修得儒術以后耳聰目明的常威,一眼就看見了罪魁禍首——那兩只還在村中放縱欲孽的妖魔,當即是一腔怒火再忍不住,運轉周身法力便向二妖殺去。
所謂不教而誅謂之虐,所謂君子有教無類,都已被拋之腦后,眼前的觸目驚心燒卻了老者半輩子習得的仁義道德,只留下一句——
非我族者,其心必異!
在二妖身上發泄完難得的暴虐,老者的面色重歸于平靜,卻是遮掩不住的灰敗彷徨。
良久,才沉沉開口說道:
“子不語怪力亂神,如今天子聽信妖僧,禍亂朝綱,此教不嚴,師之惰也。”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天子有罪,罪責其師。”
“待到妖魔伏誅,河清海晏,老夫自當歸隱田野,余生濟世致知,以謝天下不幸淪于此難之人。”
常威此言一出,程峰遠與寧采臣皆是大驚。
誰都能看見,待到除去妖魔,匡扶朝政,常威屆時會有多大的威望,說不定甚至可以恢復太祖一朝最初的宰相一職。
雖說因為侄兒的身亡,程峰遠爭名奪利的心思已經淡了許多,可親眼目睹了常威如此果決放棄唾手可得的地位,饒是他再無所欲求,也忍不住出言想要勸道:
“老大人何須如此,如此朝中賢能大半為那妖僧所害,待到妖魔伏誅,百廢俱興,正值用人之際,若是沒有老大人為中流砥柱,誰還有那么大威望能折服群英呢?”
然而常威卻是不為所動。
“這天底下除了天子,沒有哪個人是不能替換的。沒了老夫這一批食古不化的老家伙,自會有新的青年才俊挑起大梁。”
“老夫大半生勤勤懇懇,到頭來又對家國有何益處,無立書,無立行,無立言,此間種種與未曾中舉的書生秀才何異?”
“寧生有大才,勝過老夫百倍,他才是真正能擔起重任的國之棟梁啊。”
感慨生平,常威看向寧采臣的目光里說不出的賞識。
“小生才疏學淺,當不起老大人謬贊。”
寧采臣一陣汗顏。
自家人知曉自家事,自己在他人看來種種驚世之語,大多都是與群主法海的交談中所得,便止一本儒家正氣訣,都是聊天群推衍而出。
又如何擔得起老御史口中國之棟梁四字?
“寧生莫要謙虛,老夫這一生識人無數,是斷斷不會看錯的,你有那一份本事,勝過天下人無數。只可惜老夫沒有早些遇見你,否則無論如何,老夫都會收你為徒,親授經義。”
撫須長嘆,常威眼中說不出的惋惜。
“尊師在上,學生敢不從命?”
一聽對方有收徒授業的打算,寧采臣立馬打蛇上棍。
他是真的心動了,自己平時獨自鉆研,究竟力有未逮之時,如果能有這樣一位經世大儒傳道解惑,不知會少走多少彎路。
“胡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夫又豈是奪人弟子的惡徒?!”
本想寧采臣如此才華,定是出自名師手下。
卻是老御史卻是誤會了寧采臣的意思,以為不過也是個無德有才的投機之人,投過來的目光也不免冷肅了三分。
哪還不知道對方生了誤會,寧采臣哭笑不得的解釋道:
“好叫老大人知道,學生幼時家境貧寒,讀書習字都是亡父所授,后來的經義也是鄉間書院習得,卻是未有正式拜師投門的。”
“是老夫先入為主了,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束脩之奉,一本儒家正氣訣已經足夠,寧生你可愿拜老夫為師?”
聽了寧采臣的解釋,常威哪還不知自己鬧了烏龍,不免老臉微紅,但究竟還是喜色大過羞意,當即對著秀才說道。
“學生敢不從命。”
寧采臣也是同樣不顧滿地狼藉,果斷一頭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