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關羽捂著頭被攙起時,暴起發難的曹茂剛好被兩名老仆撲倒,糾纏絞在一起算是勉強控制住了。
曹林則沖奔到杜夫人身側,將她攙起。
關羽先去看杜夫人,見她右肩胛插著一截細長斷劍,并無太多出血跡象,這才心中稍稍安定。
揉著后腦勺,關羽不發一語盯著掙扎的曹茂。
隨著更多衛士涌入,曹茂很快被雙手反剪,臉上也在反抗時被重重鑿了幾拳,打的嘴角破裂,也打的左眼眶皮膚裂開,滲出的血液已經染紅了整個眼珠,又從眼角順著臉頰下滑。
曹茂喘著粗氣,被押到關羽面前時長嘆:“今死則死矣,不必辱我。所恨,唯負陛下所托。”
關羽去瞥杜夫人,見她咬著下唇忍耐著疼痛,正擔憂看他。
兩人目光稍稍接觸,關羽對沖進來的裴俊等人說:“小兒不識好歹,還敢顛倒黑白污人清白,實在可恨。”
裴俊作揖,不敢抬頭:“公上安好?”
“尚好,勿慮。”
關羽說著后退幾步,坐到炕邊上,曹茂也被押解到面前三步,兩名虎賁很是用力,隱隱有扯掉曹茂雙臂的架勢。
曹茂咧嘴咬牙忍耐疼痛,雙目與關羽對視,猶自揚著下巴。
關羽細細審視曹茂,輕輕搖頭:“若是故人,會大笑不已,詐言嬉戲不必較真。可惜,孟德諸多秉性,你只得了呆愚,難怪孟德生前不喜你這豎子。”
曹茂張嘴喘氣:“今無力報國,唯死而已。”
見關羽不語沉吟,他又說:“國家將亡,必遭人辱。大事不得濟,命也,死而無憾。”
審視曹茂乖戾眉宇,關羽拳頭握了握,吐出一個字:“絞。”
結果曹茂不言語,順從被虎賁押解推走,始終沒聽到曹茂的求饒聲,關羽就坐在炕邊不發一語。
裴俊上前拱手:“中丘公行為暴戾,宜嚴懲。然出身清貴,不宜死于小人之手。”
關羽不語,只是輕輕頷首,默許裴俊去送曹茂上路。
兇犯曹茂被押解離去,廳內其他掾屬幕臣、虎賁也識趣退出。
曹林攙著母親,面色憂慮:“公上,外臣恐這小賊施毒。”
關羽眉頭緊皺,起身拿起細長短劍折斷的柄部,這短劍細的更像錐子,更像一個大號鐵釘鍛打形成的簡陋扁平細刺。
兵器上抹毒,是刺客的基本素養。
杜夫人左手輕拍曹林的手:“阿豹先出去,我與云長公有話要說。”
“不必。”
關羽隨手把短柄丟棄在地,對曹林說:“如今我一意孤行,幾成獨夫。賊人正是覺得我老朽無用,這才生出殺心,欲使朝廷內亂。”
活著,對那些人已經沒用處了。
從龐林突然辭官來了個上房抽梯,漢軍主力困頓難行…對現在天下形勢來說,漢軍主力已經失去了行動力,有跟沒有沒區別,無法影響河東戰場。
軍隊沒用處,他自然也就沒用處。
如果突然被魏主曹丕所遣的刺客刺殺…那立刻就能令先帝舊臣暴怒,引爆漢軍、北府內戰。
曹林想明白這茬,不知該不該開口,稍有不慎就會刺激對方。
關羽疲倦異常,又是一聲長嘆:“能救夫人者,唯有孝先。今國事衰敗我已無能為力,若為顏面而失夫人,余生如何能心安?季豹,護送你母去關中,沿途必定暢通。”
“是,遵命。”
曹林應下,在杜夫人暗示下,主動退出正廳,廳門外的走廊里,已有兩名軍醫聞訊而來,背著藥箱原地徘徊;其他掾屬、幕臣,虎賁見曹林先出來,皆松一口氣。
只有寥寥幾個老軍吏面露擔憂,仿佛擔心杜夫人也會行刺殺之事似的。
正廳內,關羽與杜夫人對視,都移開目光,又同時說:“夫人何必如此?/云長公不必如此。”
又是片刻沉默,杜夫人從袖囊中取出一疊寫給秦朗的信:“云長公,妾為人母,今伴隨云長公左右雖死不憾,所慮唯一女三男。”
關羽微微頷首,認同這番話。
他翻開這封寫給秦朗的家書,信中杜夫人希望秦朗能率部出奔歸順朝廷,并欺騙秦朗,說云長公很想見他一面,有誤導秦朗思想的嫌疑。
坐實這個嫌疑、猜測,對秦朗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關羽握著信久久無言,這個事情對他來說重要么?
不重要,這類緋聞算不得劣跡,只會讓人感慨他壯年時魅力十足。
給秦朗一個機會實屬小事,大事是他準備服軟、退讓。
請北府治療杜夫人傷勢,就是服軟的強烈信號。
當年能舍棄風華正茂的杜夫人,現在難道杜夫人就那么重要,值得自己放下身段,請關中治療、醫護杜夫人?
現在的杜夫人對自己還有多少男女之間的喜歡、愛慕?
不,從認識她的第一天時候就知道,這個被亂世創傷的女人不會愛慕任何一個男人,她只愛惜自己和她自己的孩子。
自己呢,更多地也是不能為擁有、保護她而遺憾,是遺憾居多,而非愛慕、貪戀。
而現在相處同居,更多的是緬懷當年,彌補遺憾。
雖然,她剛剛撞開自己挨了刀子…這不是那種愛慕,只是知己摯友之間的相互保護。
如果再有類似的事情,是自己先察覺,恐怕也會把她拉到身后,予以保護。
沒有別的原因,沒了她,自己會很孤獨的。
以治傷為名傳達和睦、退讓信號,是為了彌補錯誤,挽回損失。
所以送她去關中治傷是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而不是別的…應該是這樣。
關羽沉默思索,將書信折疊交還給杜夫人:“奉先也是一方英雄,我自會授意孝先提攜元明。這樣,令元明復呂氏,以復呂氏宗廟。如此類似掩耳盜鈴,也會引世人猜測,有益元明。”
杜夫人擠出笑容:“讓云長公為難了。”
“不算為難,也算了結一樁昔年憾事。”
關羽說的輕松,起身傳喚軍醫入內,為杜夫人處理傷口。
曹操殺呂布,這是國家大事,不可能勸阻;可殺呂布全家,這就有些過分。
當年那種形勢,沒救下呂布的子女…對別人來說無所謂,可他多少有這方面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