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七日,鄧艾率軍殿后,全軍在黃河北岸向著上游進發,繞了許多路,越過中流砥柱,終于抵達砥柱上游四十里處的大陽縣,這里南岸就是弘農郡的陜津。
臨近渡河,鄧艾與追上來的曹林互換人質,把曹林留下,放歸曹茂。
重獲自由的曹茂不覺得輕松喜悅,只覺得一切沉甸甸的。
陜津,鄧艾最后渡河,盡顯名將之姿。
在此負責接應的虞世方也成全鄧艾,讓鄧艾把殿后的戲演足。
兩人會面于碼頭,周圍氣氛輕松、喜悅,虞世方不等鄧艾施禮,就上前抓住鄧艾的手夸贊:“士載孤軍深入敵境五百里解救困頓吏士六千,破城三座,遷吏民三千戶,又能完整退歸,古之名將,大抵如是。”
“府君謬贊,末將仰仗公上威名而已。”
鄧艾見南岸所有人都摘下了頭盔,他也解開盔帶,就見虞世方抹開隨身攜帶的折扇給他扇風,鄧艾更覺得窘迫,可心中就是喜悅,說話也快了很多:“府君,敵國有變,兵無戰心,末將才得以脫身,乃公上料敵于先,非末將功勞。北府威震天下,公上威德澤被四海,河陽、軹縣、溫縣三處望風而降,絕非末將之能,不敢居功。”
他這支軍隊配備太過豪華,怎么看都是北府主力盡出的前鋒騎軍,所以野王西南方向的三個縣就全降了;兩座關隘,出軍第一道箕關是策反投降的,第二道軹縣境內的軹關主動投降,引發軹縣投降。
軹縣投降后,他又分兵向南把河陽縣迫降,嚇得河陽縣南岸的河陰縣雞飛狗跳,又向東到了野王南五十里處的溫縣,溫縣不做掙扎也就降了。
這得感謝曹丕當年置辦夏公國,這些夏公國轄區內的縣,見了北府兵…倒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輕易攻破、逼降三縣,鄧艾哪里敢居功?
這種取巧的功勛,適合老資歷來拿,最不適合他這種新人。
虞世方很滿意鄧艾的態度,也覺得這人有意思…明明是個結巴,遇到喜事時就不結巴了。
當夜虞世方就在陜津以準備好的牛酒、布帛、新幣犒賞全軍…賞賜規模早有擬定,給鄧艾的命令是不主動交戰的前提下把被圍漢軍救回來。
相應規格的賞賜已經集結在陜津,今夜只是先吃喝一頓,其他布帛、錢幣賞賜要等到天明后當眾落實。
鄧艾也養成了不飲酒的習慣,營地內篝火照映處處歡歌,圍著篝火跳舞本就是不分漢胡的愛好。
他都不飲酒,田信配給鄧艾的親兵也就不敢飲酒,以吃肉為樂。
耕牛是很寶貴的,可牛的種類有很多,比如體型纖細、略小的一些牦牛就不適合做耕牛,其母牛做繁殖、壯大族群之用,不產奶不能生育的公牛往往年滿兩歲后充為肉食。
所以這類牛,還有不能留作種羊的公羊,吃著不心疼。
鼓樂聲響的律動中,人人盡歡,義從騎士、南中夷兵分隔開慶祝。
只是義從騎士篝火營地多有牛羊,南中夷兵滋生不滿,沖開隔離用的柵欄,十幾個夷兵動手突然搶了幾頭烤羊、牛腿,還沒跑回去就被圍住,言語不通,當即喝斥、撕打起來,一場拳腳斗毆就此爆發。
更多南中夷兵見狀參與企圖搶回自己的袍澤、族人,另一邊的漢僮義從自然也是越聚越多,直到鄧艾領著全副武裝的親兵抵達,才控制住這場大規模的斗毆。
虞世方正與馬良、田豫私下用餐,算是他本人對馬良、田豫的送行飯,聞訊還未做處理,郡尉就來報:“府君,鄧將軍以夷兵作亂襲擊營壘為由,已捕斬禍首七人,盡圍其營,等候府君處置。”
一聽鄧艾動手殺人,馬良、田豫臉色頓時難看,虞世方也跟著神態冷峻。
他目光打量馬良二人,懷疑南中夷兵的犯禁舉動是有預謀的,若是這樣…
馬良連連長嘆,他是真不知情;田豫則神色陰郁,略帶憤怒:“府君,鄧將軍扣留軍吏,使南中兵失去軍吏約束,南中本就風氣果敢,蠻勇,久不知律令為何。今無長吏約束,稍有不滿,以其好動、輕死之風,自會生亂。”
“不急,待鄧士載歸來,是何說法。”
虞世方不急于爭論原因,這么大的事情是要上報朝廷的,不可能私下處理。
畢竟南中兵吃了大虧,鄧艾動手就殺人,與其瞞報留作隱患,還不如捅出去。
以鄧艾的性格,絕不會沒理由殺人。
等鄧艾那邊控制局面后,才領著主要軍吏,押解當事人,提著人頭來見虞世方。
就在帳外,虞世方重述田豫的觀點,田豫認為這是一樁針對南中兵設下的陰謀,利用南中兵性格急躁的缺點,刺激南中兵,等南中兵犯禁,然后依律殺人。
就跟某些人,把狗騙進來殺一個道理。
“今夜南中兵犯禁,系其軍紀渙散,無軍吏約束,非其作亂的原由。”
鄧艾斟酌語言,畢竟有馬良這么個人在,不能被抓住言語漏洞:“其犯禁原由,是哀怨我軍肉食充足,其軍肉少。”
隨鄧艾而來的宿衛親兵紛紛呵呵做笑,作為原來的諸胡貴族子弟,他們不缺肉食。
“故沖毀柵欄,犯禁闖我營中,逞兇毆打我麾下吏士,搶奪公上所賜牛羊,十分可惡。觸犯軍律死罪,藐視公上更是死罪!”
鄧艾不僅高興時不結巴,怒氣發作時也說話順暢…估計是這次成功的軍事行動增加了他的信心,這種信心也就能應付眼前這種局面。
遇到田信、陸議,或慌了的時候,該結巴還得結巴。
鄧艾說罷,對著跟隨而來的安秀虎揚揚下巴:“說說,南中兵為何犯禁。”
安秀虎上前幾步拱手與諸人見禮,看向馬良:“馬使君也知南中風俗,男子輕生好死,樂于戰死,恥于老死。有崇尚勇者,輕鄙弱者之風俗。”
馬良微微頷首,安秀虎又說:“南中又無財貨、私產之區別,崇尚公有、共享。勇者食肉,弱者食不果腹,乃其共俗。南中兵自恃勇力,見我營中食肉,自覺有失公允,故生不滿,這才明知犯禁,仍行犯禁之事。”
安秀虎嘆息一聲:“唉…此中有誤會,皆南中風俗使然,不宜責怪太多,犯禁者處斬即可。”
馬良自然清楚南中夷兵的生活風俗,麾下夷兵來自幾個不同的部眾,風俗、族類雖有不同,可卻沒有大不同。
夷兵想法很簡單,大家都是漢兵,是勇士,你吃肉,秉著共享平均精神,那我也應該吃肉。
根本不管這肉是哪里來的,在占便宜有利可圖的時候就成了一家人,不分彼此。
別說肉,就是遇到別人有,自己沒有的東西,也會很自然的問一句‘能給我嗎?’,為此發生劫掠、偷盜的案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南中兵的軍紀很嚴,約束、管理的十分嚴密…可原來的軍吏被鄧艾集中管理,使軍吏、軍士分離,這才造成了事態最初的失控。
如果軍吏沒有分離,自然會解釋、安撫、約束南中兵。
如果是沒有意義的,馬良越發覺得這是針對南中兵的一個陰謀,認同田豫的看法,鄧艾軍中有擅長南中語言的人,在野王城下喊話瓦解了南中兵的戰意。
現在到北府地界,又抓住南中兵的性格缺陷,針對設計。
解釋?調查?
皆是無用,能設局如此,怎么可能遺留翻盤的證據?
五千余漢軍序列的南中兵,可能就此解除番號,剝除合法的身份…淪為勞力?
對,北府一直很缺勞力。
馬良想通這一茬,與田豫對視時,相互達成了一致看法…這是一個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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