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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分割

  約在天色啟明時分,曹丕顯露疲態,坐在椅子上直冒虛汗,氣喘吁吁。

  哪里還有什么怒氣,只剩下疲倦、錯愕、恍惚、詫異,仿佛被人一棍敲暈,遺忘了一些。

  曹叡將這看在眼里,五石散是好是壞且先不去計較…就皇帝這種精神萎靡,身體長期虛弱的人,貿然更換三餐菜肴都可能引發問題,更別說吃虎狼之藥。

  五石散是什么?是典型的虎狼之藥。

  大概只有年青、元氣充足,活力滿滿又很健康人才能服用,進而汲取藥力改善身心,勉強能擯棄、扛住藥毒。

  很顯然,何晏與自己,才是真正適合吃五石散、五石藥丸的人。

  而父皇…他老了,服用五石藥丸,如同吃砒霜。

  這樣一個我之仙草,他之砒霜毒藥的道理盤旋在曹叡心頭,卻很難跟人講得通。

  畢竟真正吃過五石散的才三個人、四個人,效果也是很明顯的。

  敵國有一個萬人敵,能生裂虎豹,有萬夫不當之勇;而本國呢,自己與何晏已經有了明顯改善體質的特征…肌膚白皙、通透,體內污垢已漸漸被排除、清洗干凈。

  曹叡此刻有太多的想法,可今天這種場合斷然沒有他講話的余地,他如果開口,那就是子逼迫父親,是不孝;是臣逼迫君,是不忠。

  所以這是一場家事,唯一能話事、處理全部問題的人是卞太后。

  卞太后見兒子那模樣只覺得可憐,令她心痛,越發不想跟曹丕說話,吩咐左右:“將何晏帶來。”

  真正為難的是郭女王,想站到曹丕身邊,又被曹丕目光所止,徘徊猶豫。

  曹丕為自己擦拭汗水,目光陰翳,總覺得自己遭受了家人、臣工的一致背叛;他們不可能坐視一個長生不死的皇帝,沒人希望皇帝能長死不死,都是大大的不忠之徒。

  很快何晏被拖上來,已然毒發陷入狂躁模樣,雙臂被兩名武士反剪,可何晏依舊蹦跳、掙扎,似乎體內有一個不羈的靈魂想要破體而出。

  而他的面目漲紅,眼睛外凸滿是血絲,眼眶下有血痕,嘴里塞著布團又被一條繩索勒住,以至于嗚嗚嗚發不出聲音。

  一雙可以表達情緒的外凸眼睛里滿是瘋狂,躁動片刻又會陷入沉默,除了粗重呼吸證明還或者外,就不再動彈。

  等恢復一點力氣,又開始掙扎,仿佛一條被禁錮、即將蛻皮的蛇,想要努力磨破舊皮的一角,好讓新的身軀鉆出來,迎來新生。

  卞太后不言語,任由何晏抽搐,突然間何晏鼻孔向外噴涌鮮紅血液,血液又吸入氣管、肺葉,堵住口腔又無法咳嗽,何晏就這樣突然窒息而亡。

  曹丕目光始終在觀察何晏,就聽卞太后說:“何晏生性嬉荒,身無社稷之重,又無養家之心,故隨心所欲行舉無狀。他欲尋死,我兒何故效仿?”

  “他怎會尋死?”

  “怎不會死?何晏好服五石散,如今正是服用五石散而死,實乃咎由自取,自尋死路。”

  卞太后說著側目去看,這時候許褚已經上前檢驗何晏,摘掉勒嘴的繩索,再掏出嘴里的布團,還在顫抖、抽搐的何晏尸體發生自然反應,向面前又嘔出大灘混雜五石散的污穢血液。

  曹丕認出地上混成一團的五石散,感覺荒唐,譏諷輕輕做笑:“母親糊涂,休說是藥石,就是飯菜,人吃多了也會死。”

  笑著,他頭枕在椅背,仰頭看漆黑殿中棟梁,咧嘴齜牙做笑,笑容凄涼、苦楚:“事已至此,母親又能有何作為?”

  卞太后默然,還政于曹丕?

  沒人敢答應,她如果堅持如此,那尊奉懿旨而來的軍隊、臣工又會去支持太子。

  到時候事情就徹底失控了,反正會超出她的控制。

  曹丕心灰心冷沮喪莫名,如果現在真的有長生不老之藥擺在面前,他都懶得張嘴。

  這種時候,大魏三公之一司徒王朗主動上前,向曹丕施禮:“陛下曾言,人生有七尺之形,死惟一棺之土,惟立德揚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此言,臣等深以為然,宿夜砥礪,不敢疏忽。”

  太尉華歆也主動進言:“陛下曾造寶劍,飾以藍田寶玉,使左右晝夜佩戴,以除妖氛。陛下之志,何懼妖異、鬼神乎?”

  曹丕聽了默默垂淚,哽咽回答:“朕年三十有八,體衰遲暮之年,怎及十八、廿八之朝氣?”

  年輕的時候,身體健康,心情舒暢,自然什么都看得開,常常笑話仙家不死藥之說。

  腦海昏沉,可年青時的美好記憶正不斷浮現,兩相對比…曹丕更感傷心,自己究竟活成了什么樣子?

  神傷不已,曹丕兩手握拳,拇指指甲刺激肌膚,疼痛感讓他清醒,聲音顫抖、虛弱,帶著憤恨:“擬詔。”

  尚書令陳群、幾個尚書如盧毓等人緊跟著上前,中書令孫資、中書監劉放,以及侍中劉曄、傅巽一起上前。

  其中書法最好的劉放負責實際書寫,陳群、孫資等人站在劉放左右。

  曹丕瞥一眼兒子,又看看母親,對卞太后微微頷首,聲音依舊無力、斷斷續續:“朕受禪以來,兢兢業業不曾懈怠,然家中多喪,國事亦不寧,常引以為恨,遂荒廢寢食,以至于體虛神弱不能理政。”

  受田信影響,曹丕詔書、公文也多向田信靠攏,只講事情不扯其他:“得天所幸,太子英明神武為武皇帝所喜,可承大業。”

  聽到這里,曹叡眼睛一紅,嘩啦跪地,身上英武、貼身的鎏金明光鎧頓時顯得有些累贅。

  曹丕依舊只是瞥了一眼,稍作停頓,組織語言又說:“太子觀政三省已有所得,宜監國。另,大司馬曹真乃國家柱石,遷拜大將軍,駐屯太原,兼管太原、河東、河西、上黨、雁門、代六郡軍兵事。”

  “尚書令陳群拜鎮軍大將軍,撫慰中軍;幽州都督司馬懿拜征夷大將軍,所領幽云六鎮事如故。”

  “朕思念洛陽風土,領武衛軍就食洛陽。三省重臣、公卿百官留守鄴都,與監國太子同參國事,慎之,慎之。”

  曹丕說完如釋重負,側頭去看陳群等人,果然尚書省一眾人又在謄抄中書省的詔書原本。

  看來,這些人還是滿意的。

  并沒有大肆封賞爵位、食邑,或進行加官,只是把兵權完成了分割。

  陳群能穩住鄴都的形勢,這就足夠了。

  兵權平穩過渡后,今后國君新舊更替,再由新君封賞爵位、食邑,進行各種加官、征授公卿、重臣子弟官職即可。

  一切都是有流程的,一個皇帝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這都是職業常識。

  做完這一切,曹丕低聲囑咐,身邊小宦官取來了一柄折扇。

  曹丕輕輕抹開這柄女兒送來的折扇,扇面繪畫‘象邑山水甲天下’,以折扇遮面不去看母親、兒子,留出余光看郭女王,擠出一點點笑容:“皇后,欲去洛陽,還是留守鄴都?”

  “臣妾愿隨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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