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給少府衙署、少府卿楊儀指定了未來發展的方向,田信就接待李嚴。
李嚴面有愧色,強作精神講述江都這段時間發生的趣聞,著重講述江東方面傳到江都的一些事情。比如大司農王連督運許多物資回江都,就引發了江東輿論方面的反對意見。
從下游向上游運輸大筆物資,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士民苦之。
既有運輸方面的辛苦,也有江東人的反對意見。
哪怕孫氏時代的江東大小士族、豪強等被遷移到嶺南,可一個個家族那么大,強遷的也只是東吳‘降臣’,對那些降臣的親族、近支,卻無法借這股風潮打包遷移嶺南。
人家孫權那么壞的一個人,尚且能容忍這些非暴力不合作的士族、豪強;現在漢軍若一體清算,著實有些詭異。
因此張溫斷案時,給江東士族留了一個根,沒有盡數拔除,也無法盡數拔除。
處理降國君臣,素來是一件尺度極大的事情。
敗者無人權,照亂世傳統、規矩來說孫權的宮室女眷、降臣的妻妾理應被集中分配。
甚至為了不留污點截留這些寶貴的生育年齡女性,會嚴懲降臣集團,將女眷變成合法的寡婦,那后續操作就好看多了,新組合的家庭也不有太多的矛盾。
上面有先帝、大將軍壓著,中間有張溫、諸葛瑾斡旋處理,保證了江東降臣家庭結構的完整,只是許多人遷移嶺南時只能正妻隨行,其他小妻、妾室、婢女則進行分配。
這種分配,朝廷主要文檔里不會詳細記載。
名義上處理這件事情的負責人是關興,他會根據各支軍隊的親近關系、兵員籍貫、駐地,進行各種傾斜處理。
原則上,就是關系親近、功勛大,光棍嚴重的軍隊得到更多的名額。
這也是田信無力改變的事情之一,只能盡量保證把關興、諸葛瑾、張溫分配過來的女子安排妥當。
在這種迫切需要更多女人組建完整家庭的時代里,普通人、寒門士人、低級豪強或低級官吏、軍吏,是沒資格娶納小妻、妾室的。這是跟主流輿論相違背的事情,你這么做了,肯定會引來誹議,以及各種處理。
整個朝野缺乏女子,這是一個大問題,誰占有不該占有、超過默認規矩上限的女人,本就是一件容易引發輿論、群體憤慨的事情。
依照李嚴的說法,江東地區對王連運輸錢糧充實江都一事的不滿情緒,自然是多個原因的,其中有實際因素,也有一定程度的遷怒。
漢軍各支部隊都有這種迫切需要女人成立家庭的單身吏士,所以從戰爭破壞幅度較小,孤寡女子又多的江東地區搜集女子,就成了一種非常實際,如同默許的解決辦法。
生育年齡的女人,在這個人口惆敝的年代里顯得十分重要,在曹操、曹丕大肆誅殺時,被殺者女眷普遍會得到豁免。
哪個地區擁有更多的女子,那今后就更為繁盛、強大。
江東地區不滿朝廷、漢軍,又剛剛被處理了一輪,遷走了絕大多數的士族,也遷走了許多孤寡女子…所以,江東士民的不滿情緒,就主要體現在相對弱勢的大司農王連身上。
李嚴覺得這件事情可輕可重,對王連進行一定程度的打擊。
畢竟江東新附,正是恩養士民拓實根基的關鍵時刻…王連往江都運輸貴重物品補充國庫的話,自然是合情合理的;可王連還動員許多寶貴的勞力,向中游本就產糧的江都運輸大宗糧食,就值得推敲其真實用意。
田信聽著李嚴講述王連這起事件的前后因果,和各種主要、次要的因素、事后影響。
總覺得李嚴在隱瞞什么,自己對李嚴控制,不是傀儡木偶那種,而是李嚴在考慮事情時,會優先考慮自己的得失,其次才是他自己的得失。
如果對自己有重大利好,反倒因為彼此關系親密、信賴關系,反倒會助長李嚴的膽量,讓李嚴有了擅自行動的勇氣。
比如費祎、董允這些人搞的事情,難道李嚴真的不清楚事態的后續影響、走勢?
他很清楚,可覺得婚事能成,對彼此都好,所以就應著各種請求前往麥城說親,試探口風…至于小妹未來的下場,絕不在李嚴的考慮范圍內。
而現在,遵循這一原則,李嚴忠誠的同時,也會做一些謀利的事情。
手握瓷器生產和釀酒行業,李嚴貪圖的絕非金銀之利,這個利應該是擴大己方陣營的影響力、控制范圍;削弱、打擊敵對陣營。
顯然,李嚴這么聰明又有點小氣、記仇的人,不會只盯著王連打,肯定還有后續的手段。
李嚴見田信默默思索不言語,也就靜靜等候田信的決斷。
該說的已經說了,繼續重復闡述只會引來田信的不滿…這是個獨斷專行的人,最不喜歡的就是脅迫。
諄諄善誘,也是一種語言方面的脅迫。
田信先排除了李嚴的說法,江東士民的確有‘怨言’,也怨王連,不敢怨其他方面。
口出怨言,自然是有所訴求,或訴求得不到滿足。
至于因為江東孤寡女子、降臣妾室被漢軍重組為家庭…這是各國的根本大計,是當今默認、司空見慣的事情,不值得驚奇、憤慨。
張溫、諸葛瑾都是做事有底線的人,不會像魏國河東郡守趙儼那樣為了政績,將假寡婦當做真寡婦搜集上來送到軍里進行婚姻重組。
又沒搜刮江東現存士人的妻女,這些人慶幸還來不及,怎可能針對此事發表不滿言論?
所以,排除這些似是而非的干擾后,答案只有一個:身為江都尹的李嚴,因為職務便利,與江東方面的士人存在某種約定。
比如運糧,從長江下游往中游的江都運糧是真的辛苦,可在利潤面前,這點辛苦又算的了什么?
須知,四五年前的江東是不缺糧食的,江東糧商出入江都,買賣寶石、糧食,購買軍械、蜀錦、漆器等奢侈品…可是一條成熟的商貿運輸線。
現在江東殘存的江東士人,準備在這個江東糧商徹底消失的真空期里,重新扛起這桿大旗,將糧食貿易做起來。
他們不做,等今后冊封到江東地區的漢室軍功侯立穩根腳,這些軍功侯自然會做這個生意。
到時候,這些殘存的士人,是很難競爭的。
乘現在著手發展,積累優勢,今后才有跟軍功侯競爭、合作的底蘊。
而李嚴的酒場,先天與糧商、糧食貿易有密切交流。
江東如果崛起新的糧商,那急需朝中大佬庇護,李嚴距離當大佬還差那么半步,所以李嚴想一步步推動江東糧商發展,然后承上啟下,成為自己與糧商群體之間的代言人。
自然而然的,這個過程里強化己方控制范圍,就會削弱對方陣營的控制力。
糧商么,有了錢,還能組織龐大的運輸隊…有錢方便舉孝廉入仕,有組織結構,就能拉起‘鄉兵’,上一個這么崛起的漢室重臣似乎叫做朱儁?
田信又覺得自己可能想的太過深遠,可能現在李嚴只是有個朦朧、粗糙的計劃,甚至只是李嚴想報復,才發現這么報復的話,還有很多后續玩法。
糧商崛起,雖然能很快,但想要轉型…有點難。
在糧商轉型為更復雜的形態前,還是很好控制的,能輕易打死。
有足夠控制的余地,田信突然覺得陸延可以放歸本籍,先舉一個孝廉為好,然后推動江東官學發展。發展過程中缺很多資金,這些糧商自然能慷慨解囊,形成一個循環的環流,向外不斷產出學生。
思維落定,田信道:“敵亂箭射我,意在使我分心。我若不做還擊,事事被動,必遭算計。于情于理,也該禮尚往來,正方兄放手施為,無須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