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大朝會前夜,豫州牧龐林終于乘船抵達。
中原防御由張飛負責,他與張飛只能回來一個,顯然張飛留在中原更有威懾力,可以保證中原郡縣恢復春耕時,魏軍不會采取太多的破壞動作。
鷹山決戰之后,中原各縣、各城陸續驅逐魏國官吏,迎接漢朝廷委任的縣令長。
也就換個縣令長,縣衙里辦事人物變動不大,鄉亭、里社斗食小吏發生的變動更小。
期間漢魏之間的爭斗主要體現在縣令長之間的爭斗,一個縣有兩個朝廷委任的縣令,這兩個縣令或以戰斗方式分出勝負,或主動棄官離任避免戰斗。
但這些都是虛的,只能算是臨時統治;唯有堅持到今年年底,等把租稅收到府庫里,才能算納入統治范疇。
到了年底,舉薦一批孝廉,選一批積極為漢奔波、效力的能吏送入朝廷,那朝廷與這些地方的互動加深,彼此關系會日益親密,融到一起。
所以現在中原,整個關東四州只是版圖納入了漢朝廷,但戶籍稅收、人才征拜還沒有接入朝廷體制內。
等年底征收稅租,倉庫有錢糧后,明年就可以恢復郡縣兩級的郡尉、縣尉,重新整理兵員、徭役籍冊。
郡兵、徭役、預備役編好,才能算徹底納入統治。
這個過程,田信眼中需要三年時間。
田信遣龐宏迎接龐林,入夜飄著細密雨絲,田信與龐林一起用餐。
明天的大朝會,不僅要討論江東的事情,還要進行上計,統計各郡國的租稅、徭役總數;然后量入為出,再進行各種項目的增立、刪減,以及相應預算的申報、討論。
因為上計的原因,丞相府長史王連親自跑到江都來了,很有可能拜為大司農,正式建立國家財政機構。
如果再不設立大司農,各州、各郡的稅租專供各軍養兵…時間久了,必然會形成固定的供養關系,不利于中樞統籌。
招待龐林的晚餐十分清淡,只有滿滿一碗魚面。
熬成奶白的魚湯,爽滑鮮嫩的魚面,加上幾塊嫩豆腐,點綴幾片翠綠菜葉浮在碗里,還有一點點紫菜碎末,這令龐林胃口大開,端起碗喝光飲盡,額頭一層細密汗珠,痛快無比。
龐林餐后用茶,才問:“張惠恕可會遷拜廷尉?”
“是,他有意如此,我也不便阻撓。”
田信盤坐在側,手里掌握個加厚暖手的短嘴砂壺,滋溜飲一口茶湯:“國朝新立,又逢江東歸降,太多的事情一并涌來,這是個黑白混肴的時期。張惠恕什么都好,就是把黑白分的太清。”
處理江東投降一時,前后這個時間段里就是灰色的,不管你怎么干,都無法讓各方滿意。
這是一個勢力吞并另一個勢力,不是公正審核、清查就能緩解矛盾的。
這是個消滅矛盾、問題的大好機會,張溫如果被仇恨支配,反而能干好這個工作,解決長遠的隱患。
如果為了內心的良知和堅持,反而會滋養禍端。
龐林端著茶杯飲一口,轉而詢問:“明日朝會,就江東請降一事,孝先是何看法?”
“江東有戶口九十萬,然孫權近來大肆封賞食邑,致使宗室、群臣食邑總計高達三十五萬戶,又企圖引我十折一之策,實乃滑天下之大稽!”
十折一,不是三十五萬戶折為三萬五千戶,而是九十萬戶折為九萬戶,扣除三萬五千戶,余下五萬五千戶是要折算到孫權及其兒女頭上。
實在不行,也可以折算到孫大虎、孫小虎、孫夫人頭上,作為她們的妝料錢。
十分之一的人口稅租折給江東舊臣、孫家,那余下的稅賦,也就勉強度支官府日常用度,很難集中財力去做工程。
如果真這么干了,江東投降,興許孫權一家子反而能生活的更優渥。
田信伸出五個指頭晃了晃:“我以為至多五萬戶,其中實給兩萬戶,另三萬戶朝廷虛封。”
“虛封?”
“是,遷移彼類充實嶺南、南中,使其征討叛夷。江東人擅長此事,留在北方閑養實屬可惜。”
田信反問:“士衡公,我欲以南海換鄧國封邑,朝廷可會同意?”
“此事,宋公如何答復?”
“婦翁這里早前已有議論,欲多贈一郡于我。”
田信說著笑笑,只是單純的感覺可笑:“婦翁會算賬,可以當財神。”
龐林也是跟著呵呵做笑,把南海郡作為關姬封邑,以田信、關姬兩人的管理能力,整個嶺南地區肯定會圍繞著南海郡運作。
嶺南其他的郡,是否割讓并不重要…不割讓,反而有利于田信向朝廷滲透、提拔人員。
割了的話一了百了,漢朝廷與陳公國就變成了春秋朝貢關系,田信反倒無法對漢家朝政發揮影響力。
龐林笑罷,追問:“大將軍欲多割一郡外,可有其他補償?”
“第一不準我盡遷麥城人口;第二北伐時,我得率兵參戰;第三…不愿我與賀齊走動。”
賀齊降的早,有別于江東君臣,手里三萬大軍坐鎮武昌,給的待遇不能太低。
田信說完挑眉狹促做笑,調侃口吻:“我也沒讓他好過,就說麥城吏民有愿隨我遷移的鄉黨,也有返回舊籍之人,哪能約束于麥城一地?我若率軍北伐,鄠縣乃我宗族世居之地,理應酬功予我;至于賀齊,我與此人相互仰慕,為何不能相交?”
不喜歡重述當時的場面,田信說著斂笑:“到最后,婦翁只愿給我三縣之地,以安置別脈支流。第一是武當侯國,此陛下所賜,婦翁也想替陛下收為國家所有,我自反駁;第二是鄠縣,改為扈侯國,以供我另賜子嗣;第三是夏侯國,以封阿平。”
龐林聽著默默思考,等待下話。
夏侯國是給關羽外孫的,這也是皇帝的外孫,要選哪里做封國,也就是田信一句話的事情,關羽、皇帝都不會在意。
扈侯國肯定是安排給自己外孫的,這一點是彼此默契,沒必要討論。
武當侯國很可能是封給田信幼子、或最喜歡的孫兒,將來田信很可能會返回武當侯國養老,以便沉眠于武當公墓。
“正好武昌有鐵山,又臨近夏口,乃夏水匯入長江之地,地屬江夏,實在是與夏有緣。因此改武昌為夏侯國,以為荊湘吳越、嶺南之地鍛造農具。”
田信說著雙眉挑動似乎又要笑,龐林卻無笑意,斂容規勸:“孝先,武昌鐵山關系長遠,與朝廷鹽鐵新政牽連,我恐埋禍子孫。”
“士衡公,我也是不得已。”
田信語氣低沉,眉目銳利:“這幫渣渣見我勢大,一個個滿腦子都是忠于大漢、忠于國家,就差到處嚷嚷要削我之藩!呂乂這廝還以為我那織機賣了多少錢,又逃了多少稅。”
“現在王連回江都,明日朝會這渣渣肯定跳出來說事,非叫他知我厲害!”
田信越想越氣,反倒把自己氣笑了:“呂乂本意是好的,想由國家專設有司專管麥城木坊、丹陽鐵坊,他也不想想旁人誰能壓得住朝野權貴?我交出木坊、鐵坊,不出三年,匠師必淪為權貴私役!”
“于國家何益?嗯,我斷去兩條臂膀,的確有益于國。”
“于他呂乂何益?也有,他公忠體國,朝野權貴必然稱頌他呂乂革舊迎新有功士民。”
“然,于我何益?于民何益?于天下何益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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