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雞籠山上大興土木,這里本是吳王宮的后苑所在,因附近有棲玄塘,這座正在修建的寺廟被稱之為棲玄寺。
亭舍之中,孫權素白單衣著身,面前幾案擺著一卷經書,卷首題著《三光如來本愿功德經》,這自然是浮屠教聯系實際情況,新翻譯的一部經書。
內容是頌揚三光如來,贊揚三光如來佛種種不可思議的大威能,并講述種種神奇事跡。
三光如來,即日光、月光、星光三如來佛,隱隱有著崇拜太陽、光芒的意思。
田信的《防疫救護十二策》里,就有相關多曬被褥,保持干爽的內容,陽光可以消減疫氣,已是一種共識。
以至于馬超的趙公府恢復趙氏家族崇尚太陽的傳統,以赤焰紫日為家族圖騰。
五斗米道算是完了,可太平道、瑯琊道、五斗米道傳承下來的大方、小方、治,這種傳教的教區理念始終流傳于世。
孫權握著這卷祈福、避災又勸人向善的經書,腦海中思索如何加大利用方式。
三光如來,自然是三尊如來,引入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世理念,日光是過去世,月光是現世,星光是未來世。
要收編瘟神道,就要讓出一個名額給田信;自己也要占據一個,還要網羅其他人心,理應也給漢室劉家人一個名額。
天文、星空中藏著大恐怖,孫權雖不研究星象,多少也知道一些這方面的忌諱。
哪怕荊州有這方面的天文知識流傳過來,孫權也不愿意去理解。
他不愿意…可浮屠道的學者們還是樂于與時俱進的,于是就有了這卷摻雜部分天文知識的新翻譯經書。
現在要定下基調,劉家肯定要戴個日光過去如來佛的帽子;唯一差別就在月光、星光,定下這個基調,浮屠道就好布道宣揚,向外推廣。
星光未來如來佛…這是個很受支謙推崇的佛陀,即浮屠教里的彌勒佛,以智慧、好學而稱著。
顯然,某人顯然更適合做星光未來佛的轉世人。
那自己呢…是活在當下,掌控現今的月光現世如來佛轉世。
心思落定,孫權提筆標注,握著這卷勸人向善、服從、忍耐的經書在亭舍中踱步,思索眼前即將到來的戰爭走勢。
江北肯定守不住,丟了的話,缺乏水師的劉封也只能望著長江天險干瞪眼。
唯有全力以赴,主力集結于西,才能跟關平、馬超對壘。
腳步聲傳來,孫權聽到腳步聲頻率就知是諸葛恪,近臣之中也只有諸葛恪父子兩個能走出穩定、從容的步伐。
因支謙有剃發的習慣,他的門徒也多剃發,吳越古風雖無剃發,但也多斷發風氣,瘟神道更是崇尚短發。
上有所好,許多孫權近臣紛紛剃發,諸葛恪反倒有所堅持,一頭茂密烏黑的頭發在一眾近侍、寺人中頗為顯目,又顯得極有風骨。
他趨步而來,跪坐在亭舍竹簾外:“至尊,鄱陽宗帥彭猗聚眾作亂,自號將軍,侵攻郡縣,裹挾百姓,徒眾不下萬人。”
“哼哼,倒是會選時機。”
孫權毫不意外,這幫賊寇作亂已久,躲在湖澤之中惶惶不可終日,如今察覺機會,想做漢軍的前驅?
稍稍停頓,孫權道:“著呂懿探究具體,務必探查明白。召子瑜及都督來此議事,不必等候通傳,直來。”
“是,臣明白。”
諸葛恪咬字頗重,地方宗帥叛亂,漢軍進攻在即,這些宗帥想撈一筆是一回事,地方郡縣官吏瞞報…甚至有恃無恐欺壓、勒索民眾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無事生非,小事拖成大事,把大事交給孫權來處理…這已經是江東慣例了。
諸葛恪離去,劉纂送來奏表需要孫權批示。
是曹魏太仆署發來的牛馬貿易公文,牛馬各三千,索要五千金。
這不是五千個金幣,而是五千個金餅。
去哪里湊五千金?
斷斷續續的貿易里,己方的金銀已被魏國的牛馬淘走。
牛對江東的農耕生產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當許多男子從征入伍,婦孺還能駕馭耕牛進行農業生產。
馬匹更不用說,唯一限制江東的就是戰馬…若有足夠的騎兵,幾次決戰時又哪能打的那么被動?
如果再加上這三千匹馬,己方也就有了跟漢軍騎兵較勁的底氣。
兵種這東西,不怕你比我強,就怕你有,我卻沒有。
可哪里去弄黃金?
沒有其他特產,大魏國也不可能發揮偉大的國際主義精神支持自己。
至于賒欠…恐怕曹丕、魏人愿意給田信、關羽、劉封賒欠,也不會給自己賒欠。
好在有漢軍抄掠貿易線路,不可能一次完成交易,會分批進行,以減少馬匹運輸途中的疾病損害,和規避漢軍抄掠帶來的損失。
首輪貿易的準備金,湊一湊還是能湊出來的。
“且先應答此事。”
孫權頗有底氣囑咐,劉纂躬身應下,知道具體府庫的劉纂提議:“至尊,浮屠道多有信眾投獻財產之事,何不賜予民爵,以示榮寵?”
宮城之外,潘濬騎馬而行,路邊正有浮屠道法師在誦經祈福,有一人以楊柳枝沾水,往跪拜的信眾頭頂輕輕揮灑。
對此潘濬不由嘴角抽了抽,楊柳枝熬煮的湯水,已經成了包治百病的神藥。
麥城之戰后,田信在麥城就首次大規模熬煮楊柳枝;自己墜水,也被灌服柳枝水。
浮屠道本身就有武僧這個概念,現在企圖兼并瘟神道…武僧團隊更顯得專業。
幾個邊緣護持場地維護秩序的武僧膀大腰圓,目送甲兵團團圍住的潘濬離去。
若是其他人敢在法場邊騎乘而過,必教他知道什么叫法海無邊,回頭是岸。
潘濬拐過街口,又見滕家仆僮在門前蒸煮齋飯,為往來的浮屠道僧眾、信眾提供飯食。
這批僧眾頭皮青白,幾個人還不適應不時抬手刨動頭皮,顯然是新剃度的,坐無坐像,用餐時左右張望宛若猿人,簡直連卒痞都不如。
又過一座橋后,潘濬與諸葛瑾相遇,遠遠就見這對父子相隔七八步,誰都不搭理誰。
彼此護衛甲兵去一側僚舍休息,潘濬與諸葛瑾拱手見禮,口稱一聲左將軍。
諸葛瑾回禮更為莊重,面有憂慮:“都督,浮屠道終究是外蕃小道,今舉國推崇,建業內外處處修寺聚眾,恐生變化。”
只是去了一趟荊州,多呆了一段時間,回來后江東變化之大,簡直跟變了個國家一樣。
沒人敢議論浮屠道優劣,更沒人敢勸諫…現在只要是個人,敢把自己頭發剃光光,就能狐假虎威拉扯一幫信眾,去強迫更多的人成為信眾。
仿佛念一聲阿彌陀佛,彼此就成了浮屠道道友,然后你的就是我的,不分彼此。
諸葛瑾說完這些話,隨后他就失望了,本以為能仗義直言的潘濬此刻仿佛沒聽到一樣,對他的話不做反應。
似乎,潘濬真的沒聽清楚自己剛才說過什么。
或許…自己患得患失有了幻覺…自己剛才到底說了沒有?
諸葛瑾一張臉松垮垮,不由吊的更長,顯得暮氣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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