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我宣力于天下者,卿也!”
傍晚,孫權抵達戰場,他與潘濬同乘一輛戎車,他一手抓著潘濬的手,另一手扶著戎車護欄。
驚喜之余,感慨之多以至于一時無言,不知該說什么。
如果再戰敗,吳王也就該換人了,運氣好由太子孫登繼位,自己還能保住命。
運氣不好,若讓孫紹繼位,那要倒大霉。
好在,這一仗賭贏了…只是賭贏了前半場。
潘濬也是經歷過一系列大戰的,還是以勝利者的身份經歷的,眼前倒是情緒穩定:“大王,魏軍夏侯尚所部三萬余人分水陸而進,步騎已與曹休匯合。明日午前,夏侯尚及攻城器械將走淮水與曹仁匯合。”
他指著淝水西岸三里外開始扎營的曹休:“曹休所部步騎戰兵不下三萬之眾,更有騎士七千余。我軍萬不可大意,更不可渡河與之爭鋒。”
一旦讓曹休渡河,七千騎兵沖鋒,將打出致命攻勢,現在吳軍擋不住。
他眼中現在吳軍最重要的是迅速體面的結束戰爭,然后消化戰斗經驗,調整軍吏,磨合軍隊。
只要經過沉淀、休養,大吳新軍就擁有了跟魏軍對壘的士氣、經驗。
畢竟是連續打過勝仗的人,潘濬眼界跟許多將校不同:“臣之所慮有二,一是能否勸降臧霸,二是如何與曹仁講和。”
“講和?承明愛卿,現今要講和?”
孫權皺眉,臉上笑容卻洋溢起來:“愛卿真會說笑,臧霸被我水陸合圍旦夕可破。曹仁自大背水立營,待我破滅臧霸孤軍后,曹仁亦難逃!”
此刻臧霸已陷于絕地,五百艘運船還在燃燒,吳軍持草束縱火圍攻,臧霸簡陋的車營已被引燃,如今就在河灘地斂眾固守,遭受吳軍水陸弓弩打擊,血液染紅河灘地。
太多的器械在運船里焚燒成灰燼,太多的糧秣物資跟著獨輪車、板車被燒毀。
曹仁已被呂范、宋謙圍在營中,曹仁不可能來救援臧霸,夏侯尚明天午前才能抵達曹仁大營處,更不可能救援臧霸。
唯一能救援臧霸的是曹休,可河面運船燃燒,吳軍水師在下游清理河道,曹休無力渡河。
憑什么跟曹仁講和?
天黑前一定能逼降、殲滅臧霸,然后夜中東南風吹過來時,再火攻曹仁營壘。
曹仁選擇就三個,要么被燒死在營里,要么投降,要么轉身跳進淮水里逃生。
“是要講和。”
潘濬吐字清晰:“我軍若重創魏軍,漢軍北出宛口,誰能為我牽制漢軍?魏軍若大潰,天下間誰還能擋漢軍威勢?那時兩國郡縣、將軍多生二心,漢主或可傳檄定天下。”
潘濬說著也是有不甘之色:“今臣勸諫大王放縱曹仁,為借力打力,抵御漢兵而已。”
“可惜,可惜呀。”
孫權連連感嘆,如果這一戰打掉臧霸之后再把曹仁打掉,魏國中原戰場就亂了,肯定會白白便宜漢軍。
如果關羽或張飛任何一個抵達徐州,接收徐州的話,那吳軍將被困死在淮南地。
現在局面是穩吃臧霸,若急著去吃曹仁,存在變數,有風險。
擊潰曹仁主力,或俘虜曹仁,那什么都能談,可魏軍中原戰場的兵力部署、士氣將會混亂、低迷,估計劉備高興的派人來感激自己。
所以不能打曹仁,要保存曹仁的大將軍府職能完整,要保留曹仁的威信。
難得打一場勝仗,卻因為漢軍強盛,不敢盡情放手收割魏軍,讓孫權臉上笑容漸漸斂去。
“承明愛卿,孤為了這場勝利等了三年!”
“當年劉備、夏侯淵爭漢中,孤厲兵秣馬,就等曹操調兵西移。曹操卻視孤為大患,親至淮南,又留夏侯惇、張文遠二十六軍于淮南,以重兵御孤。”
“后兩年,孤受奸邪小人蒙蔽,接連敗績,險些一度身死陣中。”
“臧霸稱雄青徐三十載,今我陷他于絕境,再破曹仁指日可待!”
“破曹仁,洗前恥,天下人皆知孤能!”
“就此放手,孤實難甘心!”
孫權情緒難以釋懷,言語激動:“孤忍辱三年,所欲非曹仁、臧霸首級,意在證明孤非無能,乃系時運不濟爾!”
戎車邊,諸葛瑾等人羞愧垂頭,潘濬面有感慨之色:“今日一戰,天下人已知我軍之能,自不敢輕視大王。待我軍休養五年,臣以性命擔保,為大王取青徐二州,以為帝業之基!”
“愛卿言重了,言重了,是孤一時失態。”
孫權收斂神色,微微頷首,輕咳兩聲:“愛卿放手施為,一切自有孤在。”
“是,臣明白。”
潘濬施禮,又抬手指著西邊說:“我料曹休夜間必親率騎士直趨壽春,以期乘淮水之船渡河。故,壽春城不可大意,呂、宋、孫三將軍也要警惕曹休強渡淝水夜襲我軍。”
諸葛瑾這時候踏前兩步拱手:“都督,曹休北上,料他無船可渡。”
潘濬拱手還禮不敢輕慢:“子瑜先生身在江東,往返荊益揚三州,多見步軍、水軍,未見驍騎風姿。據我親眼所見,漢軍一部驍騎操訓刻苦,能馳馬渡…漢水。”
本想說漳水、沱水的,周圍將校瞬間秒懂,自然知道這是誰的騎兵。
馬兒是會游泳的,騎士輕裝的話,能騎乘馬匹渡河。
渡河的騎兵越多,水流阻塞,那渡河會更順利。
孫權再不插話了,讓潘濬布置對臧霸的最后總攻,如果曹休帶著騎兵真的強渡淝水,那這場戰斗就會多出許多波折。
臧霸盡失輜重,身邊只剩下六千余人,近半中箭負傷。
而吳軍三面合圍,依舊以投石、弓弩漫射,時時刻刻都有徐州軍受傷,或受傷而死。
臧霸在等天色,一旦天黑、燃燒的運船沉沒、熄滅,吳軍弓弩、投石殺傷效率大減,正適合向北突圍,或向淝水西岸泅渡。
哪怕全軍覆沒,也要跑出去,去找曹休討個說法!
天色漸漸昏暗,吳軍也為最后的總攻做準備。
淝水西岸,曹休升帳議事,他依舊木著臉,渾無一點情緒。
護軍賈逵躲著不敢見他,滿寵也躲著不見,生怕被此刻的曹休一劍刺死。
現在的曹休精神狀態很不好,全軍將士都很憤怒。
若不是賈逵、滿寵謹慎生疑,擔心壽春守軍在四周挖造藏兵洞設伏,那三千越騎早已抵達淝水西岸,臧霸的運船也會來接運。
休說三千越騎,就是運過去一千越騎,臧霸也不至于如此凄慘!
臧霸手里多有千騎,吳軍就很難奪取外圍車營陣地。
守著完整車營,哪會像現在這樣,仿佛待宰的豬狗,任由吳軍弓弩、投石欺辱?
早前隸屬于曹休的臧霸所部陷入絕地,北面曹仁也被圍困,曹仁部曲出身的牛金手里也握著兩千余騎。
賈逵、滿寵躲著還好,真敢出現在曹休面前,曹休提劍來刺,牛金這撥人絕對會站出來拉偏架,讓賈逵腳滑意外撞在曹休劍刃上。
曹休眺望良久:“我欲率騎士北上三十里,渡河參戰。”
手握騎兵的越騎校尉薛喬、牛金、王雙三人相互看看,俱是拱手:“愿隨君侯擊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