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二刻,太陽漸漸高懸,遠近江霧在西北風下漸漸散去,西北風漸漸增強。
未能突破漢軍陣列,吳軍七陣帶著傷員、陣亡者陸續脫離戰斗,漢軍打掃戰場。
漢軍陣前灘涂地已多有斷裂兵刃、遺棄盾牌,還有斷臂、斷指等等之物。
血液已浸濕灘涂地,被吳軍反復踩踏,形成一道黑紅色血泥地帶。
田信跳下戎車,爬上指揮塔觀望吳軍,宗預為他指著吳軍各將所在和識別特征。
遠遠可見土黃服色的魏軍接替潘璋來進攻己方左翼,潘璋戰旗向北沒入蘆葦湖澤中,不知是要迂回繞過湖澤側擊,還是想穿越湖澤進攻馮習。
江面上也隨著霧氣盡散,爆發水師決戰。
漢軍走舸牽引油筏率先出擊,戰艦跟在后面,魏吳水軍只能以走舸來抵御、撥開油筏,又逆流逆風,被漢軍水師壓著打。
江面上油筏起火,煙霧遮蔽視線,吳軍水戰劣勢放大。
宗預指著朝左翼而來的魏軍說“君侯,魏軍旗幟不整,應是遠道而來的疲軍。”
交戰大半個時辰,雙方最大傷亡來自弓弩,而非近戰。
吳軍近戰甲士撤下去休緩,研究新的破敵戰術;漢軍甲士也就地休緩,由輕裝弓弩掃戰場,加固陣前防御工事,就當著吳軍的面收容陣前斷裂兵器。
田信見朱然戎車前正有輕兵開挖塹壕埋設木樁,企圖建造柵欄,不由做笑“灘涂挖坑簡易,就因土質松軟。一道木欄形同虛設,唯有兩層相連,才算牢固。”
而突然渡過灄水前來參戰的魏軍,這讓田信想不明白,難道是張遼的計策?
魏軍有必要這么熱情幫吳軍流血?
難道張遼不清楚孫權是什么人?
打敗仗還好,打了勝仗,孫權絕對會吞并吳軍層層包圍的魏軍,還有魏軍水師,幾乎是肉包子打狗。
這萬余魏軍占據左三、左二進攻路線,前后足有六個方陣,其中更有千余騎兵,引得田信多看了幾眼。
正是這部分魏軍參戰,吳軍埋設柵欄的輕兵從左翼離開,以避免跟魏軍混淆引發沖突,所以魏軍所在的左翼暫時停工,吳軍輕兵只是從后方搬運木料,并未施工。
面具下田信眉頭緊皺,想不明白張遼的熱情舉措,也想不明白朱然的奇怪舉動。
難道朱然放魏軍參戰,是想乘機消耗,然后一口吞了?
就不怕張遼主力部隊反擊?
吳軍就這么自信?
一系列的問題在腦海里打轉轉,揮之不去。
如果魏軍、吳軍是兄弟一樣的感情,那目前的局面就能解釋明白,可這雙方都恨不得對方早死,怎可能協力作戰?
這或許是戰場上吳軍、魏軍第一次聯合作戰,也可能是漢魏吳第一次三方合戰。
看不明白魏軍、吳軍主帥的深遠用意,可戰機是明明白白擺在面前的,這是在引誘自己突擊魏軍。
對,肯定是新一輪的試探,或許魏軍方陣內就藏著針對自己的秘密武器,不管是強弩千張,還是超長的戰陣長矛、長戈,都能限制自己的沖鋒。
沒錯,戰陣長戈克制蒙多,只要步兵膽量夠大,完全可以用長戈勾斷蒙多的四蹄。
沖擊步兵陣列時一定要看清楚對方的武器裝備,不然對方守株待兔,自己一頭撞上去,那什么都就完了。
宗預隔著面具看不出田信神情變化,只覺得高深莫測不可估量“君侯,是否更替前陣甲兵?”
“再守一陣,傳告前列八陣,待破敵后,八陣吏士俱增升一級!”
田信說完自有軍吏奔往各陣宣達,而他則扭頭去看己方左翼第一陣,始終沒有接戰的一陣。
守衛這一陣的營督正檢查五十臺床弩,田信沒興趣研究斜射戰術,這些床弩只是載具。
使用加長的弩箭,弩箭以倒鉤在前段掛著石灰包,石灰包如一個個小傘包。
這些床弩射角抬得極高,弩箭發射時倒鉤能拖著石灰包飛出去,弩箭飛到高處下墜時,這些小傘包自會脫離,里面的石灰就撒出來了。
每包有八漢斤的石灰粉塵,究竟能有多大效果,田信也不清楚。
這五十臺床弩就立在陣前,以粗麻帷帳遮蔽,周圍只有十幾名田信的部曲親兵在巡視,還有五十名以細麻蒙臉的操作手。
都已調整射角,他們要做的就是激發床弩的同時閉上眼睛,趴在地上,等待石灰粉塵散去。
田信又戀戀不舍看一眼魏軍陣列里的千余騎兵,轉身準備從指揮塔滑下去,就聽宗預突然說“君侯,魏軍隊列不止,欲與我廝殺!”
“哦?”
田信轉身,果然看到魏軍前陣不歇息,沒有與吳軍甲兵構成統一戰線,而是獨自前進,前進過程中向中央陣列擴散,搶占左一、中央戰線寬度。
這是什么意思?準備甩開吳軍自己干?
還是吳軍逼迫魏軍上前消耗己方體力、器械?
想不通歸想不通,可潘璋向北邊湖澤轉移,魏軍行軍時擴散搶占吳軍中央戰線…所以魏軍陣列反而被分薄,魏軍陣后露出大片的空地,沒有新的軍隊補充,可能是怕魏軍失利,給魏軍留下了后撤的回旋余地。
魏軍的姿勢,實在是太容易勾起人的進攻興趣,讓人情不自禁的想上去狠狠踹一腳!
“戰機稍縱即逝!騎士列陣!隨我從左翼突陣!”
田信從指揮塔滑下來,健步跑向吃此飼料的蒙多,對著戎車上的李嚴振右臂示意,李嚴也舉起右臂一振,回禮。
虞忠為田信綁好背旗后,懇切說“君侯,下官愿與君侯出生入死。”
見虞忠已經在自己背后綁好一面背旗,是白底赤邊的‘虞’字戰旗,田信則是赤邊白底‘田’字戰旗,沒有什么比這更顯目了。
騎戰不比步戰,步戰失利,驍勇的人可以輕易后撤,越是驍勇,敵人越是不敢追擊。
騎戰生死往往就在一瞬間,慣性速度能讓騎士輕易剝奪別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也會變的脆弱。
田信騎上蒙多,從田紀手里接過日月長槊,虞忠卻站到蒙多面前,仰頭“君侯,下官愿隨君侯死戰!”
“好,你平日與白兔相熟,你騎乘白兔護我身后!”
“是,領命!”
虞忠后跑幾步,爬到白兔背上,左臂挽著小盾緊握韁繩,右手持一桿馬槊跟在田信身后,臉蛋漲紅。
田紀對著虞忠呼喊提醒,虞忠目光熾烈望著田信背影,直到田紀揚起鞭子打在虞忠腿上,虞忠才去看田紀,見田紀指著臉頰,虞忠才暈乎乎將面甲掛在臉上。
隨著田信左臂高舉日槊斜指魏軍,己方左翼第一陣營督見了,吶喊“發!”
五十臺床弩不分先后發射,行進中的魏軍方陣毫無察覺。
陣后王凌千騎簇擁,蜀錦戰袍鮮艷非常,握著馬鞭斜指漢軍前列甲士,意氣風發精神飽滿“敵軍驕橫托大,鏖戰疲兵焉能久守?”
身邊護軍薛悌一身鎏金鎧甲,皺眉沉思,微微頷首。
王凌這話沒問題,漢軍守將的確托大了,有輕敵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