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予悄悄地起身,示意大白別出聲,站在房門前。
幾秒鐘后,敲門聲再次響了起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拉開了房門,站在門外的人果然是崖香,后者一身白色睡衣,披散著頭發,站在光線昏暗的走廊上,懷里還抱著一個枕頭,跟噩夢中的情景一模一樣。
但好在現實中的崖香看上去很正常,默予看到的不是后腦勺,而是女孩白皙的臉和一對暗褐色的明亮眸子,崖香眨了眨眼睛,咬著嘴唇,目光很無辜,“默…默予姐…”
她顯然是在臨時找理由,為什么大半夜來敲默予的門。
默予松了口氣,二話不說伸手把她拉進來。
“哎默予姐你…”
崖香愣住了,默予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
崖香的個子比默予要矮,她把頭埋進后者的肩膀,嗅到了若有若無的茉莉花香,柔軟溫暖。
“說吧妞,這么大半夜來找老娘干什么?”默予用力抱緊崖香,在她耳邊輕聲說。
“我…我…”
“沒正當理由今晚你就別回去了。”默予磨了磨牙。
“我我我我能和你一起睡嗎?”崖香弱弱地問,“今天晚上?”
“誒?”
這回換默予愣了。
房間里的床很寬大,并排躺兩個人綽綽有余,平時默予獨自一人睡覺時從來不注意睡姿,在床上滾過來滾過去,怎么舒服怎么來,擺成大字形十字形片字形不可名狀形,但和崖香共睡一床的時候她就規矩了,畢竟在人前還是要臉的,不能表現得太像個神經病。
崖香小心翼翼地鉆進被窩里,還偷偷地把臉埋進去深吸了一口氣,默予紅著臉把她拉了出來,“不準聞來聞去!好好睡,不準作妖!”
崖香規規矩矩地睡好了,她還帶了枕頭過來,準備相當充分,和默予并排睡在一頭。
“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我這兒來睡了?”
“嗯…就是想唄。”崖香把被褥拉到下巴底下,嘟囔,“大年夜不想一個人睡。”
“那你可以把AR投影打開,比如說把臥室變成健身房,那樣你身邊會有一堆**肌肉男在做臥推,一邊推一邊發出粗重的喘息聲。”默予說,“這樣你就不是一個人睡了,只是可能會很興奮導致睡不著。”
“我不喜歡投影,他們又不是真人,而且我討厭肌肉男。”崖香吐了吐舌頭,“有時候我覺得AR投影真的很驚悚,因為背景中的人物偶爾會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我知道他們其實不是在看我,可能是在看投影中的什么其他東西,但你仍然會覺得自己被幽靈盯上了,畢竟他們看得見但是摸不著,跟幽靈一模一樣。”
默予笑笑,“那你還跑到這里來,舒舒服服地待在地球上不好么?過年的時候就應該跟你的家人朋友一起守夜啊。”
“我只有這一個機會,卡西尼站又不是想來就能來的。”崖香撇嘴,“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爭取到上飛船的機會。”
“正常人都不會想來這里。”默予說,“你居然累死累活就為了跑到這里來受罪,圖啥啊?為了看土星?”
“這么說默予姐也不是正常人?”崖香笑。
默予調整了一下睡姿,側過身來,兩人在被窩里對視,“是啊,我也不是正常人。”
崖香一怔。
默予很認真。
“卡西尼站內的所有人都算不上正常,你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這里是人類世界中最偏遠的角落,理應也聚集著人類社會中最不正常的一群人。”默予看著崖香,雙眼在黑暗中灼灼地發亮,目光仿佛直透人心,“你在這里所接觸到的所有人,站長也好,主任也好,他們都沒你想的那么簡單普通。”
小姑娘的八卦心理頓時就被激起來了,眼睛一亮,“真的嗎?跟我講講唄?”
“就拿主任來說,你覺得主任是個什么樣的人?一個沉默寡言,慢條斯理,為人和善的老學究?”
崖香點點頭,任何人見到胡董海的第一印象都是如此,她甚至沒見過胡董海動過怒生過氣,永遠不緊不慢。主任是外行人眼中那種典型的科研工作者,無論從外觀上還是性格上——戴著厚厚的眼鏡,頂著不長毛的聰明腦袋,大部分時間都穿著白大褂泡在實驗室里,不善交流與言辭,待人友善親切。
“我覺得他不是那樣的人,至少現在不是…主任其實是個非常偏執的人,你知道么他幾乎從不回家,甚至不回地球,他長期住在火星上的院所宿舍里,你是不是從沒見他收到過親戚朋友的問候視頻?我聽人說他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默予低聲說,“由于卡西尼站的原因,他跟自己的所有親人朋友全部斷絕了來往,所有人都罵他是瘋子,跟他關系最親近的只有他的兩個學生。”
“那么他的學生呢?”
“你還記得卡西尼站過去有多少人殉職嗎?”
“十八個。”
“其中兩個就是主任的學生。”默予說,“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其實是純粹的意外事故,安全繩斷裂,兩個人都被卷進了風暴里,但胡主任一直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學生們,這件事項目組里的很多人都知道,學生的家人們其實沒有責怪胡主任,但是從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肯回地球。”
崖香暗暗吃驚,平時看起來胡董海是個多么和藹的長輩,但在默予的描述中,他簡直就是個偏執狂。
“愿意留在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隱晦的原因。”默予說,“你以為僅僅是為了做研究么?卡西尼站一直就是個怪咖集中地好嘛。”
“那么你呢默予姐?”崖香很好奇,“你為什么要待在卡西尼站里?”
默予長出了一口氣,翻過身來望著天花板,然后翻了翻白眼。
“我為什么來這里呢?大概是因為地球上蠢貨太多了。”
“默予姐,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會不會偶爾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崖香躺在床上隨口問。
“比如說?”
“彈珠落在地板上啊。”
默予伸手摸了摸崖香的頭,“那是精神壓力太大導致的幻聽,我每天晚上睡得都很熟,跟死豬一樣,天塌了都不醒。”
崖香一笑,隨即又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那…那默予姐,小孩子的笑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