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地,這場午餐吃了整整一下午,一直吃到了晚餐時間,卡西尼站內看時間全靠鐘表,沒人看鐘他們能吃一整天的午飯。
江子喝起來就剎不住車,他作為站長經常起頭敬酒,其他人也只能陪他喝,江子經常嚷著“來!為了卡西尼站我們來喝一個”,然后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為了土衛六可以喝一個,為了太陽系可以喝一個,為了愛與和平可以喝一個,為了宇宙微波背景輻射也可以喝一個。
觥籌交錯到下午五點時,梁敬說咱們這午飯該結束了。
默予和崖香松了口氣,心說總算要結束了。
江子一看時間,說行,現在開始我們這就是晚餐了。
大白開啟3D投影,大廳里頓時就寬敞喧鬧起來,幾個人稍稍驚異地四望,他們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間,腳底下踩著金紅的絨毛地毯,頭頂上是白色與金色的頂棚,掛著燈籠和吊燈。年輕的女服務員高舉著托盤側著身子從餐桌之間經過,客人們身著黑色的長絨大衣,戴著圍巾踏進大門,抖落肩上的雪花,侍者迎上來接過他們的帽子。
原本冷清的卡西尼站頓時就熱鬧起來,這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看樣子是某座高檔酒店的宴會大廳。
“這里是什么地方?”樓齊問,“大白,以前沒見過你用這個素材啊。”
“釣魚臺國賓館。”
“哪年?”
“1960年。”
崖香對一百四十年前的人很好奇,她的目光透過窗玻璃往外張望,一百五十年前的街道上空空蕩蕩,夜色中飄著飛雪。
大廚端上來了熱騰騰的餃子,不出意外的話,是豬肉三鮮餡。
默予咬了一口。
我擦大廚你這包的是什么玩意?
萬凱瞄了一眼默予碗里的餃子,輕描淡寫地聳肩。
哦你那是奶油巧克力餡。
“老胡你甭擔心,卡西尼站廢不了,花了這么多錢蓋的,怎么可能說丟就丟了?”江子起身給胡董海倒酒,“現在咱們發現了這個球,肯定要轟動世界的,接下來卡西尼站絕對會變成科研重地,天知道地底下還有沒有更多的黑球?你說是不是。”
胡董海也喝了不少酒,他平時滴酒不沾,但到了年關飯桌上,談起卡西尼站的前世今生和未來前景,不禁悲從中來,愁容滿面,眼看著項目經費財政撥款一年比一年少,各個成員國都想抽身,卡西尼站從香餑餑變成了燙手山芋,熬過了今年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年。
胡董海越喝越傷心,喝到最后剩下的所有人都來安慰他。
“錢吶,都是錢的問題,沒錢什么都干不成。”胡董海嘆了口氣,“有句話怎么說來著,這世上只有一種病,那就是窮病。”
“開心一點老胡,這個球是舉世皆驚的重大發現,咱們和卡西尼站注定要青史留名了,來來來再喝一點兒。”江子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我敢跟你保證,只要咱們一把這個球帶回去,就再也不用為錢發愁了,這輩子都不用為錢犯愁了。”
胡董海沉悶地哼哼兩聲。
“趕明兒我就去把通信系統修好,叫暴風雪號快馬加鞭趕回來。”江子說,“他們是趕上了,若干年后的歷史書上就會有這么一筆,人類科學史上最重大的轉折點之一,著名的黑球就是由暴風雪號聚變飛船帶回地球的。”
江子說的有道理,只要他們把黑球帶回去,卡西尼就再也不必擔心會被放棄了,更不必擔心沒有財政撥款,與此相反,地球方面還會持續加大投資,擴展科考站的規模,增加站內的人員,這種球體不至少挖出五個來,白花花的銀子是不會斷的。
想想到目前為止這顆黑球上所表現出來的驚人特性。
質量。
直徑。
不可分割。
吸收幾乎一切電磁波。
江子已經可以想象五大流氓為這顆球打架了。
“來來來,為了黑球,為了青史留名的卡西尼站和我們,咱們來喝一個!”江子在釣魚臺的宴會廳中起身,與周圍的人們共同高舉酒杯,“為了卡西尼站!新年快樂!”
“為了卡西尼站!”
牛頓絕對時空觀被推翻后的第一百九十六年,遙隔十三億公里的兩個世界,共用同一時間,這是農歷2100庚申猴年,還有五分鐘,全宇宙將進入全新的三百六十五天。
默予有點頭疼。
她也喝了一點酒,大廚從廚房里專門取了一瓶紅酒出來,姑娘們不喝白酒那就喝紅酒,默予給自己倒了小小的一杯,然后跟著男人們一起喝,每次就呡一小口,但她著實酒量不大,呡著呡著就滿臉通紅了。
眾人吃到很晚才散席,對于站內的絕大多數人而言,這是他們在卡西尼站上過的第一個春節,熬過了午夜十二點,默予扶著崖香回房睡覺。
過年的繁雜事務到此終于結束了,明天默予就要把作息給改回來。
她脫了衣服坐在床上,把房間里的燈光調暗,“大白,新年快樂。”
“默予小姐,新年快樂。”大白說,“您在睡前需要洗澡么?”
“不了,明天早上再洗。”默予搖了搖頭,鉆進溫暖的被窩里,“我現在頭昏腦漲的,怕淹死在浴缸里,困死我了,大白,幫我把燈關上吧,明天見。”
“好的,明天見,晚安。”
燈光緩緩熄滅,房間里非常安靜,默予精神疲憊,幾乎是沾上枕頭就睡著了,連手機都沒玩。
她睡得很沉,不知道過了多久,默予忽然隱隱約約聽到了敲門聲。
“咚咚咚!”
“誰啊?大半夜的來敲門…”默予被驚醒,她打開燈,睡眼惺忪地爬起來,走過去把門打開。
站在門外的是崖香,這姑娘穿著白色的睡衣,光著腳,懷里抱著一個大號枕頭,頭發也沒梳,漆黑濃密的長發披散下來,可奇怪的是她一直背對著自己,站在走廊上,默予只能看到她的后背和后腦勺,這是在干什么?
“崖香?你有什么事嗎…”默予困得不行,打了個呵欠,“怎么連衣服也不換,你鞋子呢?進來進來。”
崖香一步一步地倒退進來了。
“你在搞什么?”默予莫名其妙,揉了揉眼睛,“干嘛要倒退著走?這是什么地方的傳統習俗么?”
“倒著走?”崖香的聲音響起,“沒有呀默予姐,我沒有倒著走。”
默予一愣,低頭去看崖香的腳。
果然,她的雙腳是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