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香在走廊里追上默予,她花了很長時間來適應土衛六上的低重力——這顆星球上的重力只有0.14個G,不到地球的七分之一,所以在卡西尼站內走路輕飄飄的,稍不注意就會摔倒。
黏性鞋底可以用來克服重力過小的問題,每個人的鞋子都像是擦玻璃工人工作時所穿的壁虎服,能在光滑的地板上保持黏性,但盡管如此,在卡西尼站內行動仍舊需要長時間的練習與適應,否則一個跟頭能從走廊這頭滾到走廊那頭。
對于崖香這樣剛來不久的新人,卡西尼站提供了輪椅。
還有百年老蒙藥牌跌打損傷膏。
“當心…當心姑娘,穩一點,慢一點。”默予看著崖香蹦蹦跳跳,小心地讓出路來,顯然這丫頭非常喜歡低重力環境,曾幾何時默予跟她差不多,以為重力管不著自己了,開始飛天遁地,但在摔了一個猛虎下山式的狗吃屎之后就收斂了。
就算重力不在,牛頓還在。
“默予姐,我現在覺得自己身輕如燕,跟超人似的。”崖香抬頭望了望頭頂上的天花板,“隨便一跳就能摸到屋頂。”
說著女孩把右腳的鞋子脫了下來,穿著襪子踩在地板上。
“這么多年辛苦的減肥歷程,就這一次最成功,一下子就輕了七十斤。”
崖香原本不到九十斤的體重,在這里體感只有十三斤。
“在飛船上零重力的日子沒過夠么?”默予跟在后頭問,“阿爾忒彌斯號?暴風雪號?”
“暴風雪號,跟你提過,那艘充滿了過期牛奶味的飛船,特別特別難聞。”崖香聳聳肩,“可是飛船上有1個G的人造重力啊,而且大部分時間里我都在低溫休眠,一路上睡過來的,中途偶爾醒過幾次吃藥,跟在地球上沒什么區別,無聊得很,在抵達土星軌道之前,飛船上只能看到無窮無盡的黑夜。”
“暴風雪號是新飛船,速度已經很快了。”默予輕輕推開走廊上的隔離門,“初代聚變動力飛船服役的時候,從地球飛到這里需要兩年半的時間,現在這個時間已經縮短了一半…至少不用繞遠路借用引力彈弓了。”
門后是寬敞明亮的主廳,大概有五六十平米的面積,四面的墻壁都是醒目的白色,擺著高大的書架,書架下有沙發和茶幾,這里是站內人員活動的主要空間,既是休息室也是會議室,同時還兼具健身房的功能。
有人坐在墻邊的沙發上看報紙,他放下手中平板,朝默予招了招手,“晚上好啊姑娘。”
“我們是中午。”默予說,“大廚,咱們有五個小時的時差。”
“夜貓子姑娘。”中年人笑。
卡西尼站是個規模很小的深空科考站,位于香格里拉平原北部,是一個小小的建筑群,布局相當緊湊,主站、能源艙、車庫、通訊塔以及停機坪都分布在方圓百米的區域內,其中主站是所有人生活工作的庇護所,外觀上看是一棟兩層的低矮建筑物,像是個餅干盒。
主站一樓是工具間、機房和實驗室,一條走廊貫通整個樓層,兩邊都是房間,布局像是大學宿舍,但是從不住人。
二樓則是生活工作區,站內常駐人員一共只有七個,每隔一定時間運輸飛船會降落在這里,帶來輪換的隊員和充足補給,崖香就是最近這次人員輪換時抵達卡西尼站的人之一,代替了一位英國隊員。
二樓中央的大部分空間被開辟出來作為主廳,這是個很寬敞的大廳,主廳兩邊的墻上各有一扇門,門后是直達盡頭的走廊,這邊是隊員生活區,而對面是辦公區和廚房。
“站長他們呢?”
默予從墻上的飲水機里取了一杯水,插上吸管,在大廳里踱步。
“已經回來了,這會兒正在樓下的實驗室里。”萬凱縮在沙發里,捧著平板。
“這兩天出門這么勤?”
“就是那個最近新來的…叫什么來著,梁敬?對對對,梁敬,就是那個川大來的搞地質的,他很勤快,每天的工作時間調到了十六個小時,巴不得在外頭過夜。”萬凱努力回憶,抖了抖眉毛,“所以其他人也只能跟著勤快,江子得給丫做向導啊。”
“畢竟是剛來的新人么,到這里對什么都稀奇,每天都嚷著要出去,可能是做考察什么的。”萬凱以一副老咸魚的語氣嘖嘖了兩聲,“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我一直待在廚房里。”
“我也想出去。”崖香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弱弱地說,“可惜我沒取得資質。”
“這個資質其實不難,我覺得跟考駕照差不多。”默予說。
“那么簡單?”崖香雙眼一亮。
默予點點頭,“航天飛機駕照。”
“玩命的資質,沒有才是好事。”萬凱抬眼,“見識過零下一百八十度的大風么?能把火車皮卷上天的那種,人體在零下一百八十度的低溫中會凍得跟玻璃一樣脆,你如果不想成為第十九個在土衛六上死無全尸的烈士,就不要踏出氣閘室的門…愿意到這里來的都是些科學瘋子,為了搞研究連命都不在乎的那種人,在地球上他們也敢往火山口里跳,你一個小姑娘也跑到這里來找罪受,有什么想不開么。”
“萬叔,我是那種人么?”默予捏著水杯站在邊上。
萬凱瞄了她一眼。
“哪種人?”
“瘋子。”
“你是我見過最神經病的瘋丫頭。”廚師搖搖頭,“你哪里是瘋?你丫根本就是反社會人格吧?”
崖香聽著噗嗤地笑出來,默予橫了她一眼。
崖香閉嘴。
默予咬著吸管,用力把杯中的水一飲而盡,“大廚,我再給你一次組織語言的機會,誰是反社會人格?我這叫高智商反社會人格!高智商!高智商!高智商!脫離了這個前提,反社會人格不過就是精神病罷了。”
“是是是是高智商高智商你IQ250。”
萬凱抱著平板往沙發里縮了縮,眾所周知在卡西尼站內跟默予這瘋姑娘打嘴仗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他不是那種嘴皮子利索的人,默予或許智商高,但她很反社會,默予到卡西尼站來遠離正常世界算是為民除害了,要是放在一百五十年前,她這叫反動知識分子。
“萬叔,你在看啥啊?”默予扭過頭來,忽然有些好奇,“這么聚精會神?”
大廚先生平時最喜歡待在健身房里擼鐵,因此他有兩塊非常亮眼的肱二頭肌,在卡西尼站內他可以輕松舉起兩百公斤重的杠鈴,大廚平時的愛好就是一手扛起那些看上去不可思議的重物,然后到社交媒體上發自拍。
他不喜歡閱讀也不喜歡觀影,對文藝作品不感興趣,難得有機會坐在這里。
萬凱抱緊了手中的平板,陡然警惕起來。
按照以往的經驗,引起瘋姑娘興趣的任何人和物都不會有好結果。
“跟你無關。”
“萬叔,不用緊張,我只是稍微有點好奇,能不能讓我也看看…”
“不行不行不行!”萬凱往后挪了挪,把手中的平板護住了,“絕對不行!”
“這么私密?”
“對對對——少兒不宜少兒不宜。”萬凱大汗,好言相勸,“小姑娘不要看,影響不好,影響不好。”
“你在看黃?”默予睜大了眼睛。
萬凱遲疑了幾秒鐘。
“對——沒錯!”
下一刻萬凱就為自己這見鬼的回答滿世界找后悔藥了,因為他看見默予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太棒了!我也要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讓我看看你的審美水平。”
果然是個反社會人格。
默予立即湊上來,萬凱慌慌張張地點擊平板的屏幕,想關閉視頻窗口,可惜還是被默予瞥見了。
默予大失所望。
萬凱面如死灰。
“嘁,是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