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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向著那個秘密,靠近一步

  在某個站臺,他們下了云車。

  入目的便是一條十分狹長的天梯棧道,一端連接著腳下漂浮在空中的空中站臺,另一端連接著一座嵌入山體的房屋。

  “前邊就是目的地了。”符錦說。

  “嵌在山里面的房子…”白穗嘀咕。

  符錦笑著解釋,“其實那不是山,是一座大型機關,只不過造成了山的樣子。包括你們從進入機關城就看到的,基本都是機關或者機樞。”

  “這樣啊,看上去不賴嘛。”

  符錦啞然。他覺得是不是白穗眼光太高了,全天下最大最復雜的機關城在她看來僅僅只是不賴。當然,墨家是尊重特邀賓客保留身份的權利的,所以他并沒有去探究白穗的身份問題,但也還是能從其偽裝的手段感受到,并非尋常人。

  秦三月往站臺下面望了望,很高,估計有五千丈了,幾乎都看不到地面。

  這座建立在空中的云車系統,在她看來是十分了不得的。能夠讓普通人輕松登臨五千丈的高空,不需借助他人之力,僅憑機關機樞之間的相互配合,這不可謂不是神跡。

  他們踏上天梯棧道,前往不遠處山形的巨大機關。

  正門處有兩名墨家弟子看守,見著符錦走來后,打過招呼便放行了。

  進到里面后又是另一副天地。如果把機關城說成是一座城池的話,那這座山形機關里面的場景就像是城池里的某一個區域,不過以復式分層的方式呈現的。

  他們現在在最高層,也就是入口,設施比較簡單,但絕說不上簡陋。

  在一根十分粗大的白金色的柱子前,符錦稍使靈力注入旁邊的斜方臺,便竄出一個小茶桌大小的操作臺。操作臺上是整齊分布的木質樞紐,符錦選中其中一塊樞紐,上面寫著“九”,隨后按了下去。

  然后白金色的柱子向前凸出一部分,接著一扇門打開了,里面是足以容納二十人左右的空間,空間三面墻壁材質跟云車兩邊的透明材質一樣,所以能夠直接看到另外三面的模樣。

  “這是游梯。”符錦介紹道,“其他地方應該很少能看到。”

  秦三月點點頭。她初步判斷,這種游梯適用于高大的建筑,但是天底下像這座山形機關般的高大建筑并不多,往往就是十多層樓那么高,而像更高的瞭望塔,一般也是采取升降梯,因為上下的頻次不高。

  三人走了進去,接著門自動關閉。

  一陣失重感傳來,不過并不影響他們,都是有不錯修為的人,即便秦三月沒有修為,也能通過調節身周氣息,以緩沖這種失重感。

  通過透明壁墻外面的景物向上的速度,可以感覺到游梯的速度很快。

  沒過多久,游梯停了下來。門打開后,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大大的寫著“九”的標牌嵌在一面墻壁上。

  “這就是山里面嗎?”白穗問。

  符錦點頭,“是的,現在我們的位置,應該在離地面百丈的高度。”

  “其實我在想,為什么不從下面上來,而要從上面下來呢?”

  “這跟墨家大型機關的設計體系有關。因為機關城的核心動力區是地下的艦艇區,所以為了避免靈力在傳輸過程中過多損失,所以將大型機關都設置在靠近地面的艦艇區,供人活動的地方自然就在上面的位置。”符錦說。

  秦三月問:“只能從上面往下嗎?”

  “并不是,也可以乘坐飛艇,任意選區高度降落。之所以帶你們從最頂層往下,是為了讓你們更全面地了解這座機關。”

  “符執事真是有心了。”

  符錦笑道:“你們二人值得。”

  秦三月感受得很明白,符錦十分熱情,這種欲要交好之心幾乎洋溢至表外了。

  “走吧,想必他們已經迫不及待了。”符錦走在前面。

  白穗看了看秦三月,后者回以微笑。

  他們走進一扇門,立馬看到一座超大的藏書閣,或者說用書樓來形容更加貼切。很多書架,有整齊排列在地面的斜式書架,有緊貼著墻壁層層網上堆砌的梯式書架,還有懸在空中的懸掛式書架,雖然種類很多,但彼此之間縱橫交錯,十分有條理,絲毫不顯得雜亂。感覺得到,設計這個書樓的人是個空間感和利用能力十分強的人。

  一些墨家弟子穿行在書架之間,有忙著整理的,有在打掃的,也有安安靜靜坐在某個平裝小座椅上讀書的。整個書樓處在一個舒緩的動態之中,書架在動,書在動,座椅在動,人在動,燈在動,墻壁與地面都在動。

  這是一場無與倫比的視覺盛宴。

  秦三月頓時覺得即便沒能在墨家找到絲毫自己身份的信息,也不覺虛妄于此行了。能夠見識這積累發展了上萬年之久的機巧巔峰表現,絕對不會有什么遺憾與可惜落在這里。

  符錦一笑,“二位,請隨我來。”

  他言罷,一招手,便從地面飛出一方圓桌,三張圓凳環繞周圍。

  邀請兩位姑娘登臺入座,隨后符錦再輕拍圓桌。圓桌和圓凳便載著他們從一列列書架之間穿行而過。

  白穗瞪大眼睛,熱情洋溢地看著一座又一座大型書架。幾乎每一座書架都堪比俗世里的小屋,各樣式的書籍陳列其間,如同列隊前行的士兵,在架子上不斷移動,似在向人表示,它們并非死物,而是活躍在書架之間的“居民”。是的,每一本書都是這座書樓里的居民。

  秦三月關注點稍稍不同,她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這一切都是機關與機樞共同運作的結果,沒有神通,沒有法術在其中干涉操縱。

  見到二人的表現,符錦嘴角總算是揚起了絲絲驕傲的弧度。

  對于這兩個優秀的后輩,他還擔心墨家不能給予她們“耳目一新”的感覺,看到她們滿是好奇與熱情的表現,也算是稍稍滿足了。

  圓桌與圓凳組成的小機關載著他們進入書樓的樓中樓。這里是一個“空中樓閣”,懸掛在書樓的正中心。

  進去后,這個小機關直接絲毫不違和地融入其中,成為樓中樓的一部分。

  模塊化,每個小機關都有單獨的功能,并且能和其他小機關進行融合,正是墨家機關術的高明之處。

  樓中樓里,已經有八個人等著了。

  有老的,有年輕的,有男的,也有女的。當然,年齡于這幫人,在容貌的表現上沒有任何值得說的。

  見到符錦三人,立馬有人起身笑呵呵地迎了上來,“歡迎歡迎。”

  秦三月粗略掃過每個人,八個人的構成蠻符合她對“出題人”的想象的,看上去都很有學術派頭。

  “幾位長老和執事,人是我給帶到了,你們可得收斂一下啊,別嚇著兩位小姑娘。”符錦笑呵呵地說。

  一個中年女人說:“哪能嚇到,我們很含蓄的。”

  另一個頭發斑白的老爺子說:“就你是最不淡定的,之前審題的時候,這小閣樓都快給你吼塌了。”

  “你也沒比我好哪兒去,薅著自己的胡子一個勁兒地吹氣。”

  其他幾人都是笑笑呵呵的,相互打趣著。

  白穗縮了縮腦袋,靠在秦三月旁邊,小聲嘀咕:“我怎么感覺這些人有問題呀。”

  秦三月笑道:“只是比較激動吧。”

  最中間一位穿藍袍子的老爺子輕咳兩聲,“好了,別鬧了,莫要怠慢兩位小客人才是。”

  “是,拔劍長老。”

  拔劍長老…白穗眼睛一亮,“你就是拔劍長老嗎?”

  墨家拔劍長老云經綸笑問:“哦,你認識我嗎?”

  白穗搖頭,“不是,我只是聽符錦執事說第十題是你出的。”

  其他幾人紛紛看了看云經綸,其實他們也不太明白,拔劍長老為何把那樣一道題放上去。

  云經綸坐在首位,笑容微微收斂,但還是溫和的模樣,“嗯,是我出的。”

  白穗戳了戳面具的臉,“為什么要出那個題呢?”

  云經綸笑著說:“請兩位小客人來,我們還是裝著一腔的問題呢。你這小姑娘,倒是先發制人了。”

  白穗認識到自己失禮了,撓撓頭說:“沒有啦,我只是太好奇了。”

  “別著急,待會兒我再慢慢告訴你。”云經綸看了看二人,“兩位小友,不介意的話,能介紹一下嗎?”

  秦三月禮貌點頭,“我叫秦三月,號牌是七千三百二十四號。出身嘛,現在算是個散修,正四處游歷,聽聞墨家機關城停靠于瀚城,就趕著熱鬧來了。”

  七千三百二十四號。幾人不約而同在心中想,就是那個十全九美的參與者啊,念此,他們更加仔細打量秦三月了。對一個人的表現十分滿意,那怎么看這人,都覺得滿意。接著,他們同時意識到,這么優秀的后輩居然是個散修?!

  云經綸說:“你就是那個十全九美的參與者啊。”

  “嗯,幾位前輩見笑了。”

  云經綸溫和說:“可不敢見笑。你那第十題的答案,我們都不夠水平評呢,只能給個通過,想來,當時十全十美才對。”

  “前輩言過了。”

  云經綸搖頭,“一點都不夸張。說句不要面子的話,第十題,我們在場幾人只有你才給出了答案。”

  秦三月稍稍一愣。她倒是沒想到幾位出題人和審題人也不知道答案。

  “那,你們是怎么評的呢?”她不免去問。

  “我們每個人都感受了一遍你的思維模擬,雖然難以企及全部,不過僅僅是我們能感受到的那部分,都無不透露你的思想與展露的智慧。”云經綸說:“毫無疑問,我們都認為你通過了,只不過都覺得尚沒有資格評個水平出來。”

  “有那么夸張嗎…”秦三月眨眨眼。

  云經綸稍稍一愣,無奈笑道:“看來秦小友你真是對自己的答案的恐怖之處不太了解啊。”

  白穗打岔道:“我深有體會!”

  她心里得意洋洋地想,要是讓你們這群老頭老太看到巨猿胃中的秦三月,那不得驚掉下巴啊。現在,這是她引以為傲的小秘密。

  云經綸隨即笑問:“先不說其他了,這位小友不介紹一下自己嗎?”

  身為拔劍長老,他當然得照顧全面一些,總不可能會因為白穗少答一道題,就看扁她之于秦三月的。

  “啊,真的要介紹嗎?”白穗縮了縮腦袋。

  “看你的裝扮,想來也是隱藏身份的吧。小友若是覺得我們幾個老不死的看得過去,也可卸下偽裝,我們真誠以待。當然,我們也都是闖過東走過西的人,能理解你的想法。”云經綸溫和地說。

  白穗倒不是真的覺得自己得偽裝到底。只不過不太想以夕公主的身份示人,她一直覺得那是自己的負擔。

  但現在,見識與感受了一番受墨家思想熏陶的墨家眾人后,覺得他們大都是包容心很強的人,這可以從機關城的構造,這座書樓的構造感受得到。心中無溝壑的人,才能那么天馬行空地去創造與改變。

  她又想起秦三月所說的“認清自己”。

  于是,十八歲的剛成年的姑娘,有些釋然了。

  未必不可以夕公主身份示人,夕公主也未必真的要待在深宮之中。

  她舉手撇去白貓面具,卸下帝王家的隱匿神通,笑道:“我叫白穗,是應朝最后一位公主,夕公主。”

  幾人面面相覷,又心安理得。

  原來是應帝最小的女兒,難怪那么優秀。

  知道了白穗的真實身份后,他們反倒對其不再過分探究了。因為,他們都知道,應帝很愛惜他的小女兒,對她過分的覬覦,無疑是在挑釁。

  云經綸笑道:“夕公主。應帝是有個好女兒啊。不過,小家伙,你想來機關城,申請特殊通道即可啊。”

  白穗說:“我不想走后門嘛。”

  “很好!很了不起。老實說,你這個年紀,有這樣的心氣,很配得上你的名頭。”云經綸不吝嗇自己的夸贊。

  白穗嘿嘿一笑,隨即又倔強地說:

  “不過還是三月前輩厲害。”

  秦三月怪道:“都說了不要叫我前輩啦。”

  “那我叫什么?我可不會直接叫名字的!”白穗一臉夸張的樣子,“大不敬啊!”

  “就叫姐姐啦。”

  白穗懵了一下,然后害羞道:“會不會占你便宜了啊。”

  秦三月拍了拍她的腦袋,“一個稱呼而已,戲真多。”

  云經綸笑呵呵地說:“看來,你們關系不錯。”

  秦三月禮貌性地點點頭。

  白穗心中洋溢著小確幸。

  云經綸接著說:“好了,儀式差不多就結束了。我們也沒必要搞得那么嚴肅,請兩位小友,主要還是想交流交流的。你們的答案各不相同,但都從自己的側重點上展現出了深刻的思考,所以說,我們其實想聽一聽你們各自對前九道題的看法的。現在,你們是審題人,可以好好評價評價我們這些老家伙出題水平怎么樣。”

  “可以嗎?”秦三月問:“會不會高看我們了?”

  云經綸說:“可不會。要知道,我們這些老家伙都未必能答得那么漂亮啊。”

  白穗走上前一步,“我先說我先說!秦姐姐是壓大軸的,讓我先開道。”

  “沒那么夸張啦。”秦三月無奈說。

  她覺得這個小姑娘是不是有些過分崇拜自己了。

  白穗潤了潤嗓子,以她獨特而動人的嗓音言說:

  “首先,第一題。提及了至圣先師所言之‘靈’。在這一題中,可以從兩種角度理解,一是‘言靈’,一是言‘靈’。接下來,我說說我的分析。在開始正式分析前,需要注意至圣先師說出那般話的時間和背景。在典故中,那時儒家尚未成家,人族文明尚未成型,獸木尚未開化…”

  白穗聲音很動聽,不愧她的昵稱“天籟公主”。

  聽她說話由衷地感到身心舒暢,這也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秦三月聽聞,這是一種“感化”之力,往往具備這般能力的,都是教、派等等領袖與主持,“感化”本身是先天天賦里極為特殊與難得的。

  口齒清晰,用語犀利,邏輯順暢,白穗講完了自己九道題的答題思路,接著她開始不客氣地評價:

  “第一題,我覺得在對至圣先師所言之‘靈’的探討上,出題的方向并不是最合適的。至圣先師說過‘有教無類,萬物有靈’,個人認為,至圣先師更多的重點在于‘教’,并非真的是萬物生來就具備靈,而是‘教’的過程中得到了‘靈’,這份‘靈’是開化,是啟蒙,也是至圣先師對于大道的貢獻。談‘靈’而不言‘教’,就像知肉味而未聞《韶》樂…”

  她挨個挨個評價了每一道題。以她充足的知識儲備以及獨特的見解讓幾位出題人聽著,不僅不覺逾越,反而十分欣慰,有種被理解與反舉的感覺。

  一番說話,白穗感覺酣暢淋漓。她在皇宮中幾乎沒有這種自由發揮與展現自我的機會,在這個包容性很強的墨家,她得到了機會,并且踏出了關鍵的一步。說完后,心里似乎有些明了秦三月所說的“認清自己”了。

  “謝謝,謝謝幾位前輩的聆聽。”

  云經綸哈哈大笑,非常滿意地說:“是你,讓我們這些迂腐的家伙見識到了新天地與新思想。”

  他對白穗的評價很高,無不認為這個小姑娘未來必然大有作為。

  其他幾位長老執事紛紛表示了自己的贊賞與喜愛之情。

  接下來,輪到秦三月了。

  秦三月覺得,白穗對前九道題的解讀與評價已經很精彩了,差不多說了她想說的,便說:

  “我感覺穗妹…”

  穗妹…這個稱呼幾乎給白穗聽得要醉倒了。

  這就像自己崇拜的前輩親切地叫了自己一聲“寶貝”。

  幸福感激蕩在她心中。

  “她對前九道題解讀和評價非常精彩了,我也挑不出什么值得一說的角度。我就說一說第十題吧。”

  “誒,不要啦,我還想聽聽你的呢。”白穗說。

  秦三月笑道:“你把我想說的都說了。”

  “秦姐姐太謙虛了…”

  看得出來被自己表揚后,白穗很開心。

  秦三月沒多少,直入正題:

  “有一件事,我需要說明。”

  秦三月經過仔細的考慮后,決定說明自己就是《生息》的作者。她覺得,自己在尋找身份之謎的道路上,若是像之前那樣隱藏身份,或許是對自己的一種不認可,未必能起到好的效果。

  “事實上,第十題的題干,就是我以前的一篇文章,名叫《生息》,第一次出現應該是八年前,東土疊云國荷園會的文氣碑上。只不過,當時文氣碑并沒有收錄我的名字。”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唯獨云經綸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他看著秦三月的眼神變了,變得向往而期待。

  秦三月也感受到了這份別樣的期待,心中不由得想:

  這位墨家的拔劍長老到底在期待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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