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月不會不辭而別。她不愿意因為自己而讓別人產生不必要的擔憂。
所以,她離開武道碑小世界后,給之前一起的人都送去了一只珠鳥,告訴他們自己離去的事實。擅長氣息控制的她要完成這件事并不難,但通過珠鳥傳遞給他們的話,讓她思考了很久。
以怎樣的語氣去說,要表達什么內容,留下什么期許,都是要去思考的。她很謹慎地對待著自己的每一份人際關系。
除了魚木,她給之前的每個人都送去告別珠鳥了。
其實,她也想過要不要給魚木說聲再見的。但,魚木一定在葉撫身邊吧,她這樣覺得。既然有葉撫在,就不需要去說聲再見了吧。葉撫,會告訴魚木一切吧…
秦三月不再去想這些,整理思緒,收拾心情,要去做其他事了。
離開武道碑小世界后,她來到清薇道郡的一座獨立城池中——菁蕓城。獨立城池一般只存在于沒有國家的道郡,某些大郡也有,門圣大郡的就有一座獨立城池——朝天商行總部所在的朝天城。
獨立城池像是道郡中的補給站,是歷練的門派弟子,散修,尋寶師等人的補給和修整的地方。這種城池比起大郡國家的城池,幾乎是完全為修仙者服務的,里面幾乎沒有凡人。秦三月第一次來到中州去的州馬城也是獨立城池。
秦三月在一處靈棧落腳。雖說是要做自己的事,但她目前還沒有明確的方向,需要好好確定一下目標。
現在看來,首要的大目標就是找尋自己的真實身份。她從葉扶搖所說表達的意思來看,自己或許就是金烏、月神、玄女和巨子,即便不是,也一定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系。
直接看來,就是尋找關于她們四人相關的事物——事跡、秘藏、遺跡、傳承等等。從這些相關的事物里,去探索推衍。
秦三月想,如果自己和她們四人相關或者就是同一人,那一定能尋找到共同之處。身無命格算一個,但她并不知道這到底代表著什么。相貌的話…她覺得根據這個能得出的信息十分有限,畢竟天下人那么多,想像的并不少。
這么簡單想來,似乎也是沒有任何頭緒的。
當然,秦三月不奢望一下子揭開真相。她想,可以先從離現在時間最短的墨家巨子了解起。墨家巨子是上個紀元的人物,流傳在這個紀元的傳聞應該更多,真實性更可靠,最關鍵的是,墨家如今還是一個大學派,雖然隨著巨子消失,有式微之象,但還不至于淪落到不堪的地步。
根據秦三月了解,墨家總部位于一座超大型的浮空城,地理位置一直都在變動,但墨家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開放浮空城,一方面展示學派實力招收弟子,一方面招攬制造契約,也就是生意。墨家基本是靠為其他勢力打造飛行器具、要塞堡壘、浮空城等物維持學派消耗的。
據在菁蕓城的一個情報樓里打探得來的消息,秦三月知道,兩個月之后,墨家浮空城會在豐大郡瀚城懸停十五天,對外開放。
“豐大郡瀚城,是應朝南邊的城池。大玄王朝也在豐大郡,說不定有機會見到庾合…”
秦三月無端地想著。
有了這么個事,秦三月基本也就有了方向,不至于像個無頭蒼蠅四處亂竄。
她不太想在這里待太久,打算提前去瀚城準備。她清楚,畢竟自己打算進入墨家浮空城的目的比較特殊,最好還是提前準備一下。
有了主意后,她馬上就打算動身。
安山靈棧,秦三月的房間里。秦三月收拾好一切,準備離開。但她推門時,發現門推不動,正打算發力,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這么忙,是急著去哪兒啊?”
師染笑吟吟地看著秦三月。
秦三月轉過身,一眼就看到師染坐在窗臺上,手肘抵著窗檐,手掌貼在下巴上。還是那身神秘而略顯邪惡的黑色衣袍,長發瀑布般垂落,憑風而動。
“女王大人…”秦三月小聲叫。
“怎么說話沒力氣啊。”
秦三月抿著嘴,不發一言。
師染笑出了聲。她飄落到秦三月面前。
“跟你還有個約定呢。”
秦三月眼睛一亮,“是去月亮上。”
師染哈哈笑了一聲,“你這么急著走,我還以為你不想看到我呢。”
秦三月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我都快忘了這件事。”
“意思是我自作多情了唄。”師染翻個白眼。
“沒有沒有。一看到女王大人,我立馬就想去了!”
師染挑起眉看著秦三月。
“我說真的!”秦三月亮出手掌。
師染手指一撐,在秦三月額頭一彈。
“以后別叫我女王大人了。”
“那叫什么?”秦三月捂著額頭,一排長發順著手指落下來。
“叫,姐姐。”
“多難為情啊。”
“我活了四千多歲,難為情?”
“那我該叫奶奶,祖奶奶,高祖奶奶,高高高高——”
師染打斷秦三月,沒好氣道:“學壞了你。”
秦三月哈哈笑了笑,背靠著門。她咳嗽兩聲,一本正經地說:
“不是我說啊,我可能還真的比你大。”
“這話什么意思?”
秦三月攤攤手,“就是感覺。”
師染虛起眼睛問:“你找回以前的記憶了?”
“什么以前…”秦三月眼睛放光,“染姐姐知道些什么嗎?”
師染呵呵一笑,“看來是沒有。那還有得聊。”
“說說唄。”
師染轉身,“走著,姐姐帶你去月亮上,慢慢給你說來。”
說完,師染根本沒給秦三月思考的時間,一把拽著她,踏進虛空亂流之中。
在高速之下,虛空亂流的景象呈現在秦三月眼里便是密密麻麻絲線狀的拉長樣彩虹,色彩繽紛,看久了暈眼睛。
“要去到月亮上,得淌過這一層虛空亂流。”師染說:“上次我來這里,還沒辦法走得這么順暢。但是現在嘛,如你所見,我變強了。”
“哦哦,真厲害啊。”秦三月還是拍了拍巴巴掌。
“你敷衍起來的樣子跟葉撫一模一樣,不愧是師生。”
“我已經畢業了哦。”
“什么?!”師染一個急停,就在亂流中停下來。
她的氣息籠罩著二人,免受亂流侵襲。
停下來后,秦三月眼里的虛空亂流便成了飄動的白霧之象,雖是霧狀,但傾瀉著格外扭曲的力量。
“怎么回事?”師染問。
秦三月說:“就是畢業了嘛,學生總是要畢業的。”
“葉撫也沒跟我說啊…”
“又不是什么大事。”
師染狐疑地看著秦三月,“你什么感想。”
“畢業了,我就走自己的路了啊。”秦三月想了想說:“小工匠從老工匠那里出師后,就自己開門干活唄。”
師染想了想,好像就該是這么回事。她說:
“之前我感覺你們會一直是師生呢。”
“啊?為什么這么覺得。”
師染繼續帶著秦三月前進。
“主要是你給我這種感覺,葉撫嘛,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呢,就像是永遠也不會畢業的樣子,一直跟在葉撫身邊,讓人覺得,這樣才是對的似的。”
秦三月心情有些復雜,原來之前的自己給別人這種感覺嗎?果然,真的是自己走偏了。
“之前的話,我也確實是不夠成熟。”
師染目有所思,她說:“我很好奇,畢業是你提出來的,還是葉撫。”
“我自己提出畢業的,但真正讓我畢業的,還是他。”
“果然…之前的你給我的感覺,還不到畢業的時候。你決定畢業,是出于什么打算呢?”
秦三月褪去少女的羞澀后,不再避諱這個問題。
“我打算換個身份跟葉撫相處。學生的身份無法滿足我的需求。”
師染訝然,“你真的是變化了啊。”
“也該這樣了。”
“葉撫是個罪人。”
“突然這么說?”
“他奪走了你的心。”
秦三月看向其他地方,“是的嘛,他的確很可惡。你不也是嗎?”
“我跟你不一樣的。”師染面如虹光,璀璨奪目,“我這個人,首先得知道我是師染,才會想其他的。對于對葉撫那點不足為道的歡喜之意,我還是喜歡自己的生活,真要我跟著葉撫一起,我免不了會覺得他實在無趣呢。”
秦三月撇了撇嘴,“我看書上說,云獸一生只會奉獻一份愛,哪里像你這樣輕松的。”
“是嘛,這不沖突。這只代表葉撫唯一讓我心動而已,沒有他,我依舊是我。”
“那他離開了怎么辦?”
“找回來啊。想看一眼去找他嘛。我也糾結過一下,但無關緊要。你想,如果他真的要離開,你再怎么傷心也改變不了什么。葉撫不是那種為別人而活的人,他有著自己的事。所以,喜歡他就要抱有同樣的態度,不為他而活。”
秦三月低著頭,“他也這么跟我說的。”
“他是對的,好姑娘。”
“我要是一下子就懂這些,哪里至于倍受煎熬與憔悴之苦。”
“也得虧是葉撫,要是換個冷漠無情的人,照你之前那種樣子,指定是崩潰了。”
“換個冷漠無情的人,我也就無感了。”
“倒也是。所以說嘛,事情都是息息相關的。”
秦三月蹙起眉,“你干嘛跟我說這些?是不是葉撫告訴了你我跟他的事。”
師染目光躲閃。她真是一點沒打算欺騙秦三月。
秦三月惱道:“好啊,你知道就知道嘛,干嘛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還跟我扯那么多大道理。我要稍微不注意,還真的被你糊弄住了。”
“我說的也是實話啊。”師染可不愿被秦三月扯去風向。
秦三月頓住。師染說的的確在里,她沒法去反駁。
她嘆了口氣說:“總之呢,我現在好很多了,不用非要安慰我。”
“葉撫沒讓我安慰你,他只是告訴了我這件事而已,我覺得啊,他就是借你來暗示我的。我是自己想安慰你的。”
“干嘛對我這么好。”秦三月警惕地看著師染,“你不會對我有什么想法吧。”
她想起敖聽心那個小家伙。在神秀湖,敖聽心一直跟她碎碎念“千萬不要靠近那個渾身紅紅的女人,她會吃龍的,龍都吃,人也肯定會吃”。
師染拒絕回答。
秦三月正想追問,師染打算她:“到了。”
她們到了月亮。
秦三月看著眼前這片荒涼得不成樣子的土地,遲疑了很久才問:“你不會是沒本事去月亮,故意選個偏僻的地方糊弄我吧?”
師染氣笑了,“我堂堂云獸之王…你可以懷疑我的本事,但不能懷疑我對你的態度。”
“但這未免…”她指了指這篇荒涼的土地。
沒有任何生命,沒有靈氣,甚至沒有維持生命的空氣。總之,與生命相關的,是一點不沾。而且,說話都沒有聲音,得用意識交流。
師染無奈攤攤手:“這就是月亮啊。”
秦三月還是不敢相信,“你確定?”
“確定。”
“你發誓。”
“別逗我。”
“可…”秦三月說不出話來。
師染說:“月亮是這樣的,這種地方有專門的說法——無法之地。不是律法的法,是法力的法。一切與法力相關的,這里都沒有。”
“可我之前聽說月神住在這里。”
“你弄錯了。是月神住到這里后,才被稱作月神的。而之前,她也是天下人。”
“我以前看過一個故事——娥女赴月,講的是月神嗎?”
師染搖頭,“這個民俗傳說只是一些人對月亮的向往罷了。要是讓他們知道月亮只是天下衍生的一個無法之地,可能就沒那么多美好的幻想了。”
“那月神本名是什么呢?”
“不知道。而且,名字是什么,在她那個時代并不重要。”
秦三月點了點頭,忽然又問:“那巨子叫什么?”
“你怎么突然問到巨子。”師染狐疑地看著秦三月。她想,秦三月不會真的想起以前了吧。
“問一問。之前聽說過她的事,感覺跟月神一樣神秘。”
師染想了想,將秦三月的眼睛看了又看。最終,她呼出口氣回答:
“姬以。我叫她小以。”
秦三月先是沉默一下,然后問:“你們認識?”
師染表情有些幽遠,“認識,而且關系很好。”
“能給我說說嗎?”秦三月似乎一下子就明白師染對自己好的原因了。
“我跟小以以前在同一個地方念書,有同一個老師。因為我是云獸,而且身份比較特殊,所以那個地方的其他人大都是避著我的,雖然不討厭我,但確實,不愿意跟我有太多接觸。小以是個特別的人,她似乎對所有人都好,對我也不例外。我那時候比較暴躁,也是她與我相處,讓我慢慢變化的。總之,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師染說完,沉默地看著前方的虛無黑暗。
“后來呢?”
“后來…有一天,她忽然不見了,我也因為某些原因,離開讀書的地方。再之后,我成了云獸之王,她成了墨家巨子,但我們關系依舊。再之后…我因為某些原因,陷入沉睡。等我再醒來時,已經無法找到她了。”
說完,她看了看秦三月。
此刻,這兩個人陰差陽錯下達成共識。
師染已經確定,秦三月就是曾經的巨子,但她并不知道秦三月的具體情況,認為可能只是某種意義上的轉世之身。她認為把秦三月強行當作姬以是對秦三月的不尊重,所以沒有選擇告訴她。
而秦三月沒有找明自己真正的身份,也就沒有承認。她想知道得更清楚,在真的了解真相以前,一定是要隱藏起來的。
“你很想她嗎?”
師染笑著搖搖頭,“能相見就一定會相見,思念是徒勞的腦力付出。”
秦三月也笑了笑,“是嘛,相見也并非一定是見到。”
“可能會換種形式。”
“之前你送給我骨笛時說,你只送給過兩個人,另一個人就是巨子嗎?姬以。”
師染點頭。她在心里說,其實是一個人。
秦三月笑道:“既然姬以是你的朋友,你送給她骨笛,也送給我骨笛,那我們也是朋友了吧。”
師染心中泛起柔情。她覺得自己好似重新回到了讀書時,有姬以陪伴的無憂時光。
“當然。”
她看著秦三月,覺得這個姑娘總是能在某些地方直戳自己心中的柔軟。
“還要看嗎?上次我踏遍了月亮上每個地方,都是這樣的。”師染問。
秦三月想了想說:“我想啊,月神當初來這里,就什么都沒留下嗎?”
“可能早被時間消盡。”
“上次你不是沒這次強嗎?不如再看看?”
師染應了下來。她權當是陪著秦三月。
秦三月蹲下來,輕輕捧起一把月砂,正打算好好感受一下,忽然,這把月砂像是被點燃一樣,“燃燒”起來。她連忙后退一步。
師染凝神看去,只見“燃燒”的月砂向前飄飛流淌,如同無形的河中一團被標記的水。
月砂速度很快,不斷向前,同時還一邊向四周延展。
某一刻,月砂忽然爆發,激起一層明亮的光幕。
“這是什么情況?”秦三月問。
師染感受了一下,回答:“隱性空間。”
她清楚記得,上次自己來絕對沒有發現任何隱性空間。但這次也沒做什么,自己就冒了出來。是三月觸發了什么嗎?她看了看秦三月,沒想明白。
秦三月知道隱性空間需要獨特的手段才能觸發。她心中疑惑,那捧月砂是因為自己而燃燒的嗎?這樣子看,或許是因為自己,隱性空間才現身的。
“去看看吧。”師染說。
“嗯。”
她們走向隱性空間。那層光幕。
秦三月開始變得緊張起來。會見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