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武道碑小世界最后一縷天地道機被人感悟到后,也就正是宣告武道碑排名穩定。
前三始終沒有變過。一直都是魚木、居心和煌。
第四是來自皇朝應朝的一位公主——白穗。第五是中州劍門的翁同,第六是中州龍象門邊浮圖,第七是皇朝呂朝的李允,第八是中州葉家的葉之虞,第九是井不停,第十是洛神宮的安胥。
庾合排在第十二。
除了煌身份不明以外,基本上前三十的身份都被揭露了,沒有一個散修,全都是世家、宗門以及國家的天才。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但有些人卻因此而憂心忡忡。
洞穿本質的智者知道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最根本的一點在于,天下絕大部分可利用資源全部被大勢力瓜分了,形成了十分牢固的修仙階級,以及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局面。
當然,許多人所認同的“優勝劣汰”影響著這種現象。也明白,這是十分難以打破的局面,只是幾個洞穿本質的智者根本無法改變。
武道碑感悟結束了,許多人意猶未盡,一位控制場面的道家圣人拋出一句話,再次點燃他們的激情。
“先天宮宮主,大圣人亢符獵將會講道。”
大圣人講道,十分難得,往以前追溯,還是當初的道祖講道。那次過后,就從沒出現過大圣人講道。
年輕的天才們興奮難耐,使得整個武道碑山頂躁動異常。
在眾人沸騰之間,亢符獵就那么普普通通地出場了。如果不是知道他就是大圣人亢符獵,會以為是個走過場的。
當他開始發聲時,所有人不約而同凝聲,便只能聽到飛鳥振翅飛過的聲音。
“我們從‘生命’講起…”
亢符獵平常地站在那里,平常地開口講話。但無疑,他是唯一的焦點。
井不停、庾合、煌以及居心都聽得如癡如醉。
但魚木實在無法提起勁兒來,她太想知道公子在哪里了。
她一個人沒有打擾,默默無聞地離開人群。這位武道碑的第一名,反而是最不關心武道碑的那個。事實上,也的確,在眾人都在感悟天地道機時,她只是到處閑逛,見著個有意思的,就偶爾駐足稍微想想,想著想著就悟了,悟著悟著就穩固第一了。就是這這么草率,就是這么隨便。
剛一走出人群,在空曠的懸崖邊站著,如同神召,葉撫果真就一下子出現在她面前。
“玩得還開心嗎?”葉撫問。
魚木笑道:“本來是不開心的,現在開心了。”
葉撫饒有興致地端詳著她。
魚木很配合,轉了個圈,把自己曼妙的身姿盡展現在他面前。
“像個傻子。”葉撫淡淡說。
魚木一口氣嗆住。
葉撫邁開步,往一邊走去,邊走變說:
“收拾好心情,我們得出發了。”
“去哪里去哪里!”
魚木很激動。
“濁天下。”
“好耶!”
葉扶搖三人還在另一處懸崖。
葉扶搖問:“你們倆要不要去聽大圣人講道?”
秦三月搖搖頭。
“那對我沒用。”
“我有劍就是了。”蘭采薇說。
葉扶搖笑了笑說:“你們倒是挺合拍的。”
她看向秦三月問:
“三月之后打算去哪兒?”
“我想先問過老師…”秦三月沒什么底氣,小聲補充道:“當是故人會晤吧。”
“你太拘謹了。放開點,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才是。”葉扶搖說:“你想見葉撫,就直接說想見他,而不是說想先問過他。”
蘭采薇有些好奇,她們之間說了什么。
“怎么了嗎?這是。”
秦三月搖了搖頭,她的神情看上去很猶豫。
葉扶搖笑了笑說:
“我要是葉撫,狠心點,直接就走了,不會管你的。”
“不要!”秦三月失聲開口。
葉扶搖無奈地甩甩手。她知道,要一下子讓秦三月獨立于葉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秦三月說了聲抱歉,然后問: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
“你不知道那家伙有多絕情,根本不給人找到他的可能。我也沒辦法。”
“是,也是。”秦三月垂頭喪氣地說:“只有他找人,沒有人找他的。”
她感覺一下子發生了太多事了,某些事心里總還是接受不了,如同荊棘一般長在心頭上,心每跳一下,就痛一下。有的人會選擇去適應這種疼痛,有的人會想方設法把荊棘拔掉。
我是哪種人呢?秦三月問自己。
若是別人向問這個問題,她能輕而易舉地給出答案,但是問起自己時,一下子發現自己內心的獨白那么蒼白無力,根本無法回答。
自己到底是因為什么而不想離開葉撫的庇佑呢?
她無法給這個問題一個回答。
其實,在五年的閉關結束后,她就心知肚明,自己的的確確是喜歡葉撫的,把他當一個男人一樣喜歡。她學會了正視自己這份感情,也慢慢有了勇氣去告白,主動提出畢業就是一種勇氣。但從少女長成女人的她,似乎總是缺少了那么一點在關鍵時候的魄力。總是害怕,話說出口后迎來的結果是毀天滅地的感情災難。
是自己太過習慣于以一個學生的身份待在他身邊嗎?是自己太過習慣于有他存在便恃寵而驕嗎?是自己太過習慣于他總是給予自己美好的向往嗎?
到底要怎樣做啊…
白薇讓她感到害怕,師染讓她感到害怕,魚木讓她感到害怕,葉扶搖也讓她感到害怕。
白薇大度雍容,師染清麗如雪蓮,魚木靈巧動人,葉扶搖美得不成樣子。
她們都那么明顯,有那么明顯的吸引人的地方。
“我…一無所有。”
她難掩的失落讓她沒有控制住發出聲來。
蘭采薇驚異地看向她。葉扶搖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失神。
“抬起頭來!”
葉撫的聲音像驚雷一樣在秦三月耳朵里炸開。她驚顫一下,然后高高揚起下巴。她看到葉撫就站在她面前。
葉撫緊皺眉頭,神情異常嚴肅。
秦三月從來沒見過葉撫這么看自己。她忽然有些想哭,緊咬著嘴唇,直愣愣地看著葉撫。
葉撫看了看葉扶搖,后者無奈地攤了攤手。
魚木搞不清楚情況,在一旁裝作被晾干的咸魚,偷偷摸摸地溜到蘭采薇背后,輕輕戳了戳她腰肢。蘭采薇一下子驚得叫出來啊,然后羞紅了臉。
葉撫對秦三月說:
“我們好好聊聊。”
他走向一邊,秦三月跟在他身后。
在一棵孤松下,秦三月哽咽地問:
“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是的。”
秦三月面如死灰。
葉撫十分嚴肅地看著她。他從來沒有這么嚴肅過。大多數時間里,他都是云淡風輕的樣子,最不濟也就皺皺眉。
“對你失望的,應該是你自己。你擁有比任何人都要了不起的本事,擁有比任何人都大度寬容的心,擁有比任何人都深沉的思想,你幾乎擁有一切。”葉撫說這番話似乎很費力,他喘了口氣問:“為什么,你會自卑…”
葉撫說:“我本不是個擅長教書育人的人,我最自豪的就是擁有你這樣獨一無二的學生。你本該看到你無限的可能,看到你光明且璀璨的未來。現在看來,我是失敗的。連你自己都認為自己一無所有,我又怎么有資格去贊嘆你的未來。”
“對不起,我是失敗的。”
秦三月不敢想象,葉撫給予了自己這么大的期待,不敢相信,他視自己為驕傲。但她親眼見到,自己這個從不低頭,從不氣餒的老師,因為自己露出深深的自責。
她再也忍不住,無法去控制自己感性的淚水。
“別…別…這樣。”
秦三月無力地蹲下來,手臂捂住眼睛,抽泣地說:“別這樣…”
葉撫眉頭微顫。他伸出手,伸到秦三月的頭頂,只消一個手掌的距離,就能觸碰到她溫熱的發絲。但他沒有。他收回了手,輕聲開口。
“三月,你總把問題想得太過復雜。”
“我…一直,一直以為…我…我給你丟臉了…他們,他們都知道…葉先生,葉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我一直想要努力…努力變成配得上你的…學生…”秦三月真的很傷心,無法組成一句完整的話。
“你已經足夠優——”
“不…不是那樣的…”秦三月噙著被誤解的委屈,執拗地看著看著葉撫。
“不是那樣的,你…知道嗎…我只是,只是像一個女孩一樣…”
她抹不干淚水,任由其嘩嘩流下。
“等一下…等一下就好…我馬上就好…”
她猛吸一口氣,似乎緩解了一點。
鼓足所有情緒,只消一刻,便要爆發。
“剛進到三味書屋,你是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幫我趕走欺負人的無賴,給我一個不用懼怕風雨的空間,還那么放心地讓我管理書屋的錢財…我都沒想過,你能教我讀書,讓我修行…我羨慕胡蘭,她可以沒有理由的得到你的關注與疼愛,我羨慕曲姐姐,她可以讓你放心,能獨當一面…我羨慕白薇姐姐,她可以傾聽你的心聲,帶給你依靠和溫暖…我羨慕雪衣,她無憂無慮,即便犯了錯,你也疼愛著她…我羨慕何依依,你真的像一位良師,解惑,指引前程…我羨慕女王大人,她位居高位,能跟你聊起很多重要的事…我羨慕又娘,它純潔而美好,帶給你舒適…我羨慕魚木,她可以跟你拌嘴,像真正的朋友…我羨慕葉扶搖,她懂你的語氣,懂你的眼神。我羨慕好多好多人…
“我該怎樣,才能在這么多優秀的人里,被你多看一眼呢?
“我什么都不想了。想你全都只看著我,想你不在乎別人如何如何,只在乎我在想什么,我在做什么。怎樣都好,怎樣都好,我只是想著你,又開心,又難過。我到底該怎樣,才能被你一直記得。
“我怕,怕你以后有了更聰明的,更討喜的學生,就不再給我哪怕一點目光了。在神秀湖,你送給我一件用以祭祀的衣服,我一直珍惜著。不論哪一次,每一次,任何時候,我的意識化作靈體時,都穿著那件衣服。那是你沒有給過別人的,是只屬于我的…我只是看著它,就想起神秀湖…你在最危機的時候出現,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只是擋在我面前,擋住了就要到來的危機…那個時候,我覺得,你是千萬般風情的集合,你是最獨特,最不可取代的人。
“但我,只是你的其中一個學生。
“在去往中州的船上,我暈船。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多想假借著暈船,向你撒嬌,乞求你給我擁抱,希望你寸步不離,溫柔對待我,我多想,那個時候是你唯一在乎的人。我多么可悲,多么可悲,不是嗎?我只能假借暈船,才有一點點勇氣向你討要溫柔,多么可悲,不是嗎?
“在鐘楚道郡,我失明的時候,其實,我是想你做我的眼睛的,那樣我就有機會感受到你更多的溫柔,能夠觸碰到你,能夠聞到你身上的味道…我一點不敢,一點都不敢真的那樣要求你?我怕你拒絕,我怕我只是個卑微的可憐人。
“我明明那么…喜歡你。什么都好,最溫柔的目光,最親昵的話語,最好的,最的,一切你唯一的,獨特的,全都給我好了…我那么羨慕白薇姐姐…
“扶搖姐姐告訴我,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是個過客。你知道嗎,我聽到她這么說時,多害怕,多害怕啊,怕你哪天忽然就不見了。因為你總是不見,總是一下子就消失了。每次你出現時,我都會先想,是不是太想你以至于出現幻覺了。你總是這樣,你為什么總是這樣啊!”
秦三月語速很快,情緒很激動。她完全失去了平時清晰流暢的說話風格,幾乎難以組織出一段清楚的話來。
這些話在她心里壓抑了很久,每次有這些念頭冒出來,她都是極力克制住自己,不露出半點情緒來。長久的壓抑,幾乎已經要變得病態和扭曲了。今天,在情緒最低迷的時候,這些話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
那一句一句聲嘶力竭的話,像是對葉撫的“控訴”。她幾乎使出了全部的勇氣,帶上了全部的情感。
說完后,秦三月眼神恍惚迷離,呆呆地蹲在地上。眼淚打濕了袖口的衣襟,印出一朵朵淚痕之花。她眼睛紅得不成樣子,像是灌滿了血水。身體也停止了顫抖,似乎已經力竭。
兩個人安靜下來。山鳥振翅,搖動林間樹葉,發出唯一的聲音。連遠處的圣人講道聲都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葉撫蹲下來,輕聲說:
“真是一場驚人的告白啊。”
秦三月才如同睡醒一般。她以為剛才是在做夢。那種意識瀕臨崩潰的感覺讓她以為那是一場自卑者的陳述的夢。她驚覺醒來,忽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她變得驚慌失措,抓住葉撫的袖口。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卻讓葉撫清晰地知道她想說什么。
“你是個了不起的人。”
葉撫同她抹去眼角的淚痕。
“是我的驕傲。你是我的驕傲。”
秦三月眼睛都不肯眨一下,看著葉撫。
“我…我說了什么?”她聲音變得很喑啞。
葉撫笑道:“你說你喜歡我。”
秦三月低下頭,喃喃自語,失了神,丟了魂。
“是啊,我喜歡你,學生喜歡老師。”
“你已經不是我的學生了。不是學生喜歡老師。”葉撫用肯定的語氣回答:“是秦三月喜歡葉撫。”
“他們聽到了嗎?他們!他們!”秦三月驚懼地四處張望。她如同還沒睡醒,那么迷離夢幻。
葉撫說:“只有我們兩個人。”
秦三月立馬屏住呼吸。她一下子就感受到萬籟俱靜。這種死一樣的寂靜讓她感到安心。
“葉撫…我終于說出來了。”
“嗯,你說出來了,我也聽到了。”
秦三月蜷縮在一起,抱住雙膝失神地看著遠處。
“葉撫,我是個很奇怪的人嗎?想要占有你。”
“不,愛情是自私的,沒有寬容與忍讓。”
“葉撫,我真的喜歡你嗎?”
“嗯,你告訴我了。”
“葉撫,我做錯了什么嗎?”
“你覺得呢?”
“我好像錯了。我感覺,我好像錯了…”
“親愛的,你不應該把我當作你生命的唯一和全部。那是對你自己的不公平。你有關心你的朋友,有在乎你的姐妹,有愛你的人…你有很多很多的是可以去做,去找尋一切美好,去探究世界的真理,去變得更加優秀。我不應該是你唯一的目標。你喜歡我,就應該只把我當作你愛的追求,而不是你生命的追求。一個人的人生,完整的人生應當是凌駕于愛情之上的。愛是人生的一部分,不應當是人生的全部。”
“我該怎么面對…”
“我們不再是師生了,但我們仍舊是彼此所熟知的人。任何時間與空間的限制,都無法剝奪我們熟知這一事實。它發生過,存在過,就永遠不會消失。三月,把我當成你人生的一部分好嗎?努力去做自己的事,去成長,我們彼此再見時,給對方一個暫新的自己,好嗎?”
“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嗎?從我們相遇開始…”
“從來沒有精心準備的相逢,只不過是恰到好處的目光相對。”
“我以為我已經長大了…”
“什么時候長大都不晚。三月,把過去放在記憶之中,向前走吧。我們的路會在適時的地方交叉。”
秦三月看著葉撫,雙眼漸漸變得有神。
真正的成長不會羞愧于面對自己曾經的懵懂。秦三月再看向葉撫時,忽地就發現,自己沒有因為那場激烈的告白而羞愧,而是覺得,壓抑在心里許久的愿望終于展露給了別人。
盡管這個愿望無法被實現,但它不再被囚禁在心中最陰暗的地方,能夠面對微風與陽光。
秦三月開口問:“你會離開嗎?”
葉撫點頭:“會的。”
秦三月輕輕吸了口氣,認真說:“我發誓,我會找到你。”
葉撫笑道:“拭目以待。”
秦三月站起來。
“我要去找尋我的身份了。”
“現在就走嗎?”
“嗯。”
“不給他們打個招呼?”
“不!”秦三月轉過頭,惱火地說:“那樣他們就會以為是你氣走了我!就會覺得你是個可惡的大人!”
葉撫愣了愣:“這是干嘛啊。”
“這是你拒絕我的代價!”
秦三月大聲說完,身體與空間相融,消失在懸崖邊上。
“葉撫,我一定,一定,一定不會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她的聲音回響在空中。
“既然來了,就別想走了!”
葉撫望著她消失的地方許久。許久之后,他才失神地呢喃:
“一定要說到做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