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吞入腹中后,幾人立馬各使手段結成屏障保護自己,避免被獼猴王腹腔內的各種腐蝕性黏液給傷的。
從黑暗狹長的食道,被水和食道壁的蠕動推著向下。他們在胃部上方的肉褶子處勉強停了下來。
秦三月立馬召喚出光精怪照亮這里。
胃中的景象看來猶如泥濘之地,食物被腐蝕消化成糊狀,隨著胃壁的蠕動無規律地翻覆著。
獼猴王大概沒有吃太多,勉強給胃留了一點空間。厚重的褶子肉分泌著粘稠的液體,類似于酸菜發酵變質的味道十分撲鼻。這里面也沒有新鮮空氣。他們屏氣不敢呼吸這里面的氣體。
井不停、庾合兩人都是修仙者,可惜屏氣很長時間,所以不呼吸也沒有關系,只不過會感覺別扭而已。
但對于秦三月和居心這種肉身凡胎而言,呼吸是必要的。
這里面壓根兒就沒有適合呼吸的空氣,所以秦三月無法通過氣息控制提取可供呼吸的空氣。一時之間,她只得引出當初葉撫贈予她的小天地里的空氣,供維持生命。
她將自己和居心隔絕在一個精怪屏障之中,不讓外面的腐蝕性惡臭氣體進來,也避免從小天地里引出的空氣逸散。
但這終究是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她問:
“現在該怎么辦?”
井不停說:
“有個辦法,但是會讓人感到不適。”
庾合稍微一想就知道是什么,大聲回答:
“那太惡心了!我們雖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是體面人啊,怎能從這潑猴屁股鉆出去!”
秦三月和居心面色一青。兩個姑娘都還是愛干凈的,光是聽來都覺得別扭,渾身發癢了。
她們異口同聲說:
“如果不是絕境,我難以接受這種辦法!”
井不停能理解,畢竟是姑娘。他說:
“可以像現在這樣,用屏障牢牢保護好自己,避免接觸到那些臟東西。出去后,再全面凈身就是。”
庾合搖頭拒絕:
“不不不,這會成為我修仙路上的陰影的!我可不想到時候我渡劫時,腦袋里回想的是這潑猴的大腸!”
井不停鼻子皺起:
“你這么一說,確實很惡心。可總不能就這樣子啊!這獼猴肚子里的液體腐蝕性極強,那些淺黃色的氣體也是,遲早會把我們的屏障腐蝕干凈的。等到那時候,就不是逃出去,而是被拉出去了。”
庾合凝眉問:
“我很好奇,負責管理武道碑的駝鈴山等人,都不知道這第一重小世界里有這獼猴王嗎?這壓根兒就不是我們能對付的吧!”
“之前三祖已經說過了,此次武道碑很特殊。也提醒了我們,要更加謹慎小心。”
“可這獼猴王誰碰上了都是一樣的下場啊!他們真就放任這東西撒野?”
“修仙一途本是磨難多多,如果都要前輩給我們鋪好路,那還修什么仙?”
“倒也是。”
庾合嘆了口氣:
“算了,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先想想該怎么辦吧。”
秦三月說:
“目前我們對獼猴王有了基本的了解,體魄堅固,恢復力極強,單憑力量無法強行破體而出。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要用其他辦法。”
“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嗎?”
“之前不是提到過規則枷鎖嗎?我們假設獼猴王的規則枷鎖被修改了,導致它的體型和體魄強度達到現在的程度。我們是否能找到規則枷鎖被修改的原因呢?”
庾合說:
“我們現在連接觸規則的資格都沒有,如何去尋找對我們而言就是個模糊概念的東西呢?”
“秦姑娘。你的老師葉先生是否同教過你這些呢?”
秦三月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因為葉撫教給她的東西很多很雜,往往許多重要的東西都隱藏在一些不經意的話之中。她細細想了許久,將葉撫至今同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在腦海里全部分析了一遍。她有著無窮的算力,做這樣的事也并不麻煩。
她緩緩開口:
“規則即是存在。”
“規則絕對客觀,與萬物同在,卻又完全獨立。”
“規則是觀測者視角里的中間調節變量。”
三人聽得有些發懵。
居心弱弱地問:
“這是大道理嗎?我怎么一點都聽不懂…”
秦三月無奈地說:
“老師跟我說過的規則相關的話,就這三句。”
庾合尷尬笑道:
“感覺用的描述詞都好陌生。什么是觀測者視角?什么是中間調節變量?”
井不停細細思考一番:
“我經常跟人下棋,許多棋局都有旁觀者。觀測者視角是否指代旁觀者眼中的棋盤呢?”
秦三月蹙著眉:
“感覺有點像,但又差了點什么。”
“差了點什么…”
井不停拳頭抵額,陷入沉思。這是他慣用的思考姿勢。
過了一會兒,秦三月突然說:
“會不會是這樣。”
眾人看向她。
“棋局的旁觀者無法干預棋局本身。而觀測者可能干預到規則本身?”
“為什么這么說?”
“后面不是提及了中間調節變量嗎?簡單字面意思理解的話,應該就是影響各類事物之間變化與關系形成的可以進行改變的因素。將原話簡化一下就是,規則是變量。是可以被改變的因素。這不正好對應了之前說的,規則枷鎖可以被修改嗎?”
井不停想了想,問:
“照你這么說,那能夠修改規則的就是觀測者?”
“這個我不清楚。有這種可能。”
庾合和居心像看神仙一樣看著二人。他們所學的知識和修煉方式讓他們根本無法插入井不停和秦三月的對話。
井不停無奈道:
“即便我們猜想的是對的。但關鍵是,我們不是觀測者啊,沒有能力去修改規則。”
秦三月沒有回答。沉默不語。
她一直在思考,葉撫教自己的御靈術。御靈不就是在改變客觀事物嗎?從最開始,只能簡單改變自身的氣息,從而吸引精怪,再改變精怪的認知,是自己能夠控制精怪,再到能夠通過萬物氣息的變化進行推演,推演事物本身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再到五年閉關后,能夠直接調控氣息,改變氣息,使得事物發生變化。像短暫給空間劃分單位,直接進行單位上的調節從而實現身位移動。
她不由得去想,御靈術的終極形態是什么模樣?
會不會就跟葉撫說過的觀測者相關?
他曾經說過,御靈術只有自己能修煉,別的人都不行。這又意味著什么?
井不停見秦三月許久不出聲,便小聲呼喊:
“秦姑娘?”
秦三月回過神來:
“什么?”
“你在想什么嗎?一直不說話。”
秦三月頓了頓,說:
“我在想,我們應該就是被觀測者觀測的事物吧。”
庾合笑道:
“照這么說,整個世界都是被觀測著的。這太荒謬了。”
井不停也無法去相信。讓他去接受這樣一件事:又一個觀測者,一直不間斷地觀測著天下所有事物,然后改變規則影響天下變化。很難去接受。
秦三月不這么覺得。
早之前她就從葉撫那里知道了“使徒”的存在,知道了有比生命更加高級的存在。她也就明白,生命并非毫無根據地自發演化而來,而源自某種“塑造”。只不過,現在的自己無法去接觸到。
居心說悄悄話一般問:
“三月。你在想什么?”
“你覺得生命是自發演化的,還是某種存在塑造的?”
居心幾乎是下意識地說:
“自發演化的。許多學派都研究過,發現在許多生靈的命格里,都能找到演化的痕跡。人也并非一下子就成為人的,而是不斷演化的結果。”
秦三月皺起眉:
“如果所謂的‘演化’只是提前排布好的呢?”
居心愣了愣,然后笑道:
“誰會有那么大的本事啊。反正我覺得沒有。”
秦三月勉強一笑: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
巨大的胃中,胃液和食物混合在一起蠕動著,讓這片空間變得異常猙獰。抬頭不見天日,低頭不見厚土。
即便胃部空間很大,也給他們說不出的壓抑來。
庾合笑道:
“我們是不是扯太遠了。本來是想說如何逃離這里的吧,就扯到什么規則了。”
“那還能怎么辦?”
“實在不行的話,就咬牙從屁股鉆出去嘛!也不要太灰心。”
這是實在沒辦法的辦法了。
井不停點頭:
“在這之前,我們還是盡力找找有沒有其他辦法吧。”
然后,他們開始觀察,找尋出路。
過了一刻鐘的時間。
胃部上壁忽然又傳來一陣蠕動,依稀間有水聲。
四人朝上看去,見到有水傾瀉而下。
喝水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們看到一個蜷縮著的人從上面墜落下來,在掉進胃液和食物的混合物之前,迅速展開身形,縱身而上,隨后拔劍插入胃壁。
不到一個呼吸,胃壁將劍擠出來,那人也調整好了身位,擠進一處肉褶子。
“呼——”
他長呼一口氣:
“還好。”
四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身樸素灰衣,相貌平平,眼神格外銳利,氣息卻十分沉穩深厚。
片刻后,他感受到目光,猛地向四人看來,然后愣住了。
井不停開口問:
“翁同?”
翁同頓了頓,念叨:
“井不停…庾合…”
井不停尷尬一笑:
“你也進來了啊。”
翁同立馬反應過來,目光如劍:
“我以為只有我呢。”
見著有兩位自己不認識的姑娘,而且跟井不停和庾合二人站得比較近,想必是熟識。翁同便挽手將劍插入背后劍鞘,拱手道:
“在下劍門翁同!見過兩位姑娘。”
劍門翁同。居心和秦三月都聽過,也是《長氣三千里》里的天才,是中州劍門的行劍者,在劍門的地位等同于在駝鈴山的人間行者,是了不得的人物。
秦三月看了看居心,示意她為長,先說。
居心心里無奈,想著三月還是這么講究。她行書玉之禮:
“予名居心,讀書人。”
秦三月隨后說:
“我叫秦三月,是…散修。”
不同的介紹風格,基本上展現了各自的身份。
庾合問:
“你是怎么進來的?”
翁同簡單利落地說了前因后果。
也就是他好奇這獼猴王的紫金色毛發有何特殊,靠近觀察時,突然遭到襲擊,然后在幾十只獼猴的圍攻下,不敵被吞。他也在口腔里掙扎了很久,但還是無能為力,最終被一口水咕咚著咽了下來。
庾合嘲笑道:
“我們好歹堅持了十八口水!你這一口就下來了啊。”
庾合淡淡看他一眼:
“堅持得久有什么用,不過是浪費體力。”
確實是這個道理。
但庾合搖頭反駁:
“你這是求生欲望淡薄。”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用三皇子教導。”
庾合攤攤手,不多說什么。
井不停笑問:
“如此情況,翁兄有沒有好的辦法?”
“你們來這里多久了,沒有辦法嗎?”
“什么辦法都試過了,目前都不行。”
翁同看向胃中那一池混合物說:
“從屁股鉆出去。”
“翁兄還真是直擊要害啊。”
井不停尷尬笑了笑。
“不能嗎?”
“不知道,我們沒試過。”
翁同一言不發,以身化劍,直直插入混合物中。
井不停頓了頓:
“還真是果敢啊。說走就走。”
庾合說:
“不愧是行劍者。”
井不停笑道:
“我輩修仙人士,真該多學學他。其實哪有什么膈應不膈應的,危機當頭,保命最重要。”
秦三月說:
“只能說目前還沒到危機當頭,有時間思考更好的辦法。真到了絕境,什么辦法都行。而且,我其實還想好好研究一下,這獼猴王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井不停點頭:
“我也有此意,但目前不知從何著手。”
居心打岔笑道:
“我就跟著你們,多學多看。”
“居心姑娘過謙了。”
井不停絕對不認為居心只是個普通的讀書人。不過她表現得很低調。
過了大概一個時辰。
胃池傳來聲響。
四人看去,翁同舉劍破開表面凝結的糊狀氣膜。他身上是干凈的,一點不沾污穢。
“如何,翁兄可有發現?”
翁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頓了頓。片刻后,他身體表面冒出一層淡黃色的氣體。他將氣體拍散后說:
“這獼猴根本沒有排泄口。”
“嗯?”
四人異口同聲。
翁同繼續說:
“簡而言之,是個只吃不拉的貨。”
庾合表示懷疑:
“只吃不拉,這可能嗎?”
“三皇子不相信可以去看看。我先提醒你,腸道里有很多腐蝕性氣體,記得保護自己。”
翁同面無表情地看著庾合。
庾合看向井不停:
“你去看看。”
井不停挑眉:
“把我當炮灰?”
庾合呵呵一笑:
“開玩笑的。”
井不停呼出口氣:
“也就是說,目前沒有任何離開這獼猴身體的辦法。”
秦三月皺起眉:
“正常獼猴會沒有排泄口嗎?會不會也是規則枷鎖的緣故?”
翁同目光匯聚在一點,直直看著秦三月。
秦三月立馬感覺眼睛十分冰涼。
翁同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抱拳低頭:
“抱歉,我唐突了。”
“沒事,想必翁同閣下是對我說的‘規則枷鎖’好奇被。”
“確實,如不打擾,還請姑娘告知一二。”
秦三月搖搖頭,她看了看井不停和庾合,兩人眼神示意說吧。她說:
“也不是多大的秘密…”
秦三月簡單地把自己幾人的猜想和分析說了一遍。
果不其然,翁同也陷入了皺眉苦思。
規則一事對他們這個層次的修士而言,還是太難了。
之后的時間里,幾人都沒有過多交流,在盡量較低自身消耗的同時,潛心思考各自心里的疑惑。
在翁同進來的第三個時辰后。
胃壁上部再次傳來蠕動和水聲。
幾人皆不約而同地想:
又有人被吞了。
這一瞬,秦三月忽然有種錯覺。這只獼猴王可能成為武道碑內眾人前往中心大山的最大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