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成為一個又一個故事的主角,遭受著各種殘酷的對待。
在“蜷縮的老人”故事里,她是那個遭受惡毒子女鞭打的老人。拳腳落在她身上,棍棒落在她身上,鞭繩落在她身上。她清晰分明地感受到了痛苦。身體上的痛苦,與精神上的煎熬。
她并無法把自己的意識從故事里剝離出來,沉浸在其中,感受著他人的惡意。
通過她的意識,秦三月感應推演著這些故事的起源,推演巨石形成的具體原因以及詳細過程。在推演過程中,她就像是旁觀者,在一旁看著居心遭受非人的對待與惡意。
這些場面沖擊著她的情緒。
但她清楚,自己不能放棄,一旦放棄,居心也就白受苦了,必須要堅持到最后。她悶聲咬牙,意識瘋狂涌動,一種又一種情況在腦海里呈現出來。她的演算能力放開到極致,在每一種情況里進行驗證和推導。
明確了“蜷縮的老人”這個故事的起源后。她順騰摸瓜,直接穿過現象,深入本質,去推演巨石形成的原因。
剛一接觸本質,秦三月立馬感覺自己的意識蒙上了一層陰影。
巨大的陰影佇立在意識海的極境,默默注視著她。她只感覺到沉悶的壓迫感,壓迫得幾乎要無法呼吸,想一個問題都變得遲鈍起來。
那陰影是什么?是人,還是怪物?
秦三月心中發狠,心竅全開,御靈之力全部涌入意識海里,沖向那陰影。
御靈之力是獨特的,是這座世界的規則無法限制與溯源的。它們能夠無視陰影的巨大壓迫沖向陰影,但是秦三月跟過去的意識會受到壓迫。
毫無阻礙,御靈之力覆蓋了陰影全部。而秦三月的意識也全部被陰影覆蓋。
她只感覺惡心,想吐,比之當初暈船還要惡心數十倍。腦袋像是被人用棍子在攪拌一樣,混沌沉重。
那東西到底是什么?
為什么比紫墨池還要難以去推演?
“呼…”
居心沉悶地吐了一口氣。
秦三月立馬驚覺,陡然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還有居心也在承受著痛苦。
一定不能讓居心直面那陰影!她有種感覺,那陰影會瞬間摧毀居心的意志。
忽然,意識海極境之地的陰影扭曲起來,漸漸變得有些人的樣子。但也只是分得清四肢和軀干而已。
秦三月感覺自己的意識在陰影面前就像是塵埃面對著巨龍。
陰影頭部抖動起來,隨后發出古怪的聲音:
“原罪。”
這聲音像是無數個人的聲音混在了一起,區分度極低,但十分震撼人心。
“十四…原罪…”
什么?十四原罪?
十四這個數字讓秦三月異常敏感。因為外面的詭異巨石就有十四塊。
“厄隉…”
秦三月完全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正在她愣神之間,居心已經被卷入另一個悲慘故事了。
居心變作一只可憐的瘦貓,逃離著壞小孩們的滾水、石子、小刀、拳腳…她承受著來自孩童的最原始的欺凌。
發覺了這個后,秦三月沒有時間去自責,繼續頂著壓力靠近陰影。
她離陰影越近,遭受的壓力就越大,同時陰影發出的聲音也就越清晰。
“衰老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弱小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殘缺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孤獨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憐憫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無知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原罪…”
陰影持續不斷的發聲,像是在宣判著什么,也像是在昭告。
十四句。
一共十四句,陰影宣布了十四種原罪。
然后,它低頭朝秦三月的意識看來。所有的壓力全部集中鎖定在她身上。
“你是最惡之人!”
陰影宣判著。它伸出扭曲的巨大的手,朝著秦三月抓來。
秦三月無法掙扎,意識被壓制得完全動彈不得。
但只是一瞬間,壓力全部消失。
秦三月還沒來得及思考,便見巨大的陰影從中間被撕裂成兩半,裂開的陰影中間,霞光大放,光芒萬丈。
一人從光中走出來。
沒有七彩祥云,沒有金甲銀履。只是一身輕便的行衣。
秦三月如同看著真正的神。她心里唯一的神。
“讓你現在就對付使徒,真是難為你了。”
熟悉的聲音在秦三月耳畔響起。
秦三月眼睛有些泛紅。她咬著牙使勁兒吸了吸鼻子,硬是沒讓一滴淚流出來。她忽然覺得老師真是好過分,以后再也不要當他的學生了。
分裂成兩半的巨大陰影再次匯聚,可怖的聲音隨之而來。
“無上的厄隉之種,不會饒恕你們。”
葉撫立于高空,漠然看著正在匯聚的陰影。他冷漠開口:
“你們沒有任何資格審判任何人。”
說完,自他腳下涌出無形無狀無規無則的氣息,將陰影淹沒。
陰影在消失之際,依舊用著那毫無情感的審判語氣發出聲音:
“無上的厄隉之種,終將…”
聲音被葉撫的氣息徹底淹沒。
隨后葉撫環視秦三月的意識海,招來清風和雨水,清洗一切污穢。
秦三月的意識直愣愣地站在空中,一言不發地看著葉撫。
葉撫走到她面前,緩緩開口:
“抱歉,是我的疏忽。”
秦三月沉默了一會兒,問:
“那是…什么?”
“使徒。比生命更高級的存在。”
“比仙還要高嗎?”
“仙也是生命。”
秦三月眼神復雜。她直勾勾地看著葉撫: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因為你在這里。”
秦三月不知道葉撫的話什么意思,但莫名有些開心。但她依舊不能原諒葉撫對她不管不顧的行為。她重新問起使徒:
“剛才那個陰影說的原罪…厄隉是什么?”
“你現在沒有一點關于他們的了解,這是很難以說清楚的。”
“那算了。對了,居心姐姐!”
“放心,她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秦三月呼出口氣:
“我還想著推演,找到所遇之事的原因呢。結果,根本不是我能對付的。”
葉撫抱歉道:
“是我疏忽了,本以為他們不會這么早出現的。”
“老師也會失誤?”
葉撫神情復雜:
“因為他們是很特殊的存在。”
“老師對付不了嗎?”
葉撫搖頭:
“沒有我對付不了的。只不過他們不應該由我來對付。”
秦三月捂著腦袋:
“我腦袋都要不夠用了!太多太多東西要去思考了!”
“沒關系,我會給你充足的時間思考。”
秦三月忽然挑眉問:
“如果不是那使徒突然闖進我的意識海,你是不是根本不會出現?”
葉撫躲開目光。
“看著我啊!”
葉撫有些心虛地看著她。
秦三月咬著牙:
“果然,你不會來!我真的是一點都不理解!學生出關了,你一個當老師的來看看學生怎么了!”
葉撫想解釋,但看著秦三月現在的表情,覺得不是解釋的時機。他無奈認錯:
“我的錯。”
“認錯有什么用!下次肯定還會這樣!”
葉撫尷尬一笑:
“三月你怎么變得這么兇了。”
“你都這樣了,我還不能兇一下嗎?”
“能能能。”
“你…唉算了。”
秦三月說不出口太重的話來。神情認真一些,然后問:
“外面的石頭怎么回事?我怎么都推演不出來?”
“那是個陷阱。”
“陷阱?”
“嗯,專門給你這種能夠推演溯源的人留的陷阱。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引導你們去推演,然后打開意識,給使徒創造降臨的機會。”
秦三月細細一想,一陣后怕,問:
“如果你沒有來,會怎樣?”
“那這座天下將會降臨第一個使徒。而你,生命會進階,成為使徒的容器。”
“后果呢?”
“一言難盡。”
“比之世難如何?”
葉撫說:
“世難只是天下自身的防御手段。對于天下生靈而言是災難,對于天下本身…你可以當作是洗了個澡。”
“啊?!”
“事實就是這樣。”
人人談之色變的世難被葉撫這樣簡單地總結了,秦三月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但轉念一想也是,畢竟自己老師是站在更高的視角看待這個問題的,不是天下生靈之一,也不是天下本身,所以能說得那么輕松。
“使徒呢?”
“使徒降臨可比世難嚴重多了,要不然我也不會親自出手。”
秦三月咬了咬嘴唇問:
“那天底下還有這樣的陷阱嗎?”
葉撫眼神稍稍凝滯片刻,然后說:
“還有一個。”
秦三月立馬問:
“那怎么辦,萬一別的人去觸發了怎么辦?”
“我待會兒去收了就是。”
秦三月無話可說。似乎,就這么簡單。
“如果使徒需要借助陷阱才能降臨,那這兩個陷阱是怎么布置的呢?”
葉撫瞇起眼,神秘一笑:
“有人幫忙啊。”
“人?”
“對,就是人!”
葉撫看著秦三月:
“你不用管這個,交給我便是。你現在嘛,照顧好居心就是了。”
“誒…我還以為你要給我多么艱巨的任務呢。”
“說到底,你也就是個孩子而已。現在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好好長大。”
秦三月很不滿意葉撫這么說,挺胸抬頭道:
“怎么就是孩子了!二十一歲了啊!成人了!”
“行行行,我說錯了。”
“太敷衍了,你肯定口是心非!”
葉撫覺得現在的秦三月越來越難對付了,果真是長大了翅膀就硬了,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
他誠心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么說你,身為老師,我實在是太失職了。”
秦三月笑了起來。
葉撫看著她。
秦三月問:
“好看嗎?”
“可好看了。”
“好,我原諒你了。”
葉撫如釋重負。他之前還在想跟秦三月重逢后,怎么面對。現在看來,是自己多想了。三月始終還是三月,最善解人意那一個。
秦三月走上前,不再像以前那般拘束,大方地擁抱著葉撫,貼在他耳邊輕聲說:
“好久不見,我很想你。”
“你都不叫老師了嗎?”
“因為,我已經決定要畢業了。”
“能不能畢業不該是老師說了算的嗎?”
“不,我任性!”
“那,讓你任性一回吧。”
秦三月一把將葉撫推開,笑著說:
“不是師生了,就不可以抱著了。”
“你說得對。”
“不是師生后,又該是什么呢?”
葉撫笑而不語。
“笑什么?”
“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
“想一想,當初你為什么出現在三味書屋?”
秦三月追憶起八年前的事情,似乎,自己當年是看到梧桐樹上那一則招人告示去的三味書屋,當時三味書屋招的料理雜事的保姆。忽然,她紅著臉大聲道:
“你算計我!”
“哈哈,可沒有,你也認了不是嗎?”
“不!我要跟你解除關系!”
“我不同意。”
“葉撫,別太過分!”
“你都任性一回了,我也任性一回,不行嗎?”
秦三月閉上眼,捂住耳朵,大聲喊:
“我不認,我不認!”
“呵呵。”
葉撫只是輕輕一笑,安靜地看著她。
秦三月睜開眼,無力地放下手:
“就當栽了個跟頭吧。”
葉撫調侃道:
“有那么委屈嗎?”
“委屈死了。”
“那就繼續委屈吧。”
“別氣我了!”
葉撫笑著說:
“胡蘭也在武道碑。但她失憶了。你要是見到她,不要跟她相認,重新和她相處吧,碰到熟人就說是長得像而已。”
內容爆炸,秦三月來不及整理,只得問:
“為什么?”
葉撫身影逐漸變得淺淡起來:
“因為,她需要斬斷過去。”
說完,他的身影全部消失。
秦三月茫然地看著色彩繽紛的意識海。她感覺一下子發生了好多事,自己需要去思考的變得更多更多了。
但這么恍然看來,似乎,什么都沒發生過。
她合上眼,再睜開時,又回到了陰暗的沼澤地。
居心正著急擔憂地看著自己。
“太好了,你醒了!可嚇死我了!”
居心帶著哭腔說。
秦三月頭有些痛,捂著頭問:
“你還好嗎?”
“我很好!你呢!我醒來后,發現你倒在一邊,怎么叫你你都不醒。”
秦三月安慰道:
“沒事,只是后遺癥而已,沒關系的。說起來,你的精神怎么樣了?”
居心緊緊拽著秦三月的手,生怕她丟了:
“剛開始的三個故事,我異常煎熬,但不知為什么,像是頓悟了,后面是一個故事就像只是走了個過場,一下子就完了。你呢,推演結果如何?”
秦三月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依舊笑著說:
“結果啊,這只是個陷阱而已,并沒有什么大不了,只不過以前沒見過,著了道而已。現在應該已經沒事了。”
居心一把抱住秦三月,發自內心歡呼道:
“太棒了!我就知道,三月你是最棒的!”
秦三月微微笑著。雖然是騙她的,但只要她開心就好。
居心將秦三月攙扶起來。
秦三月看了看前方,霧氣已經消散,前路也沒有了怪異的巨石擋路。
“我們走吧。”
“嗯,我真是一點都不想呆在這鬼地方了。”
“我也是。”
走著走著,秦三月忽然感覺居心身上有一股明朗之勢。
“你身上…等等,你是感悟到道機了嗎?”
居心愣了愣,立馬沉浸意識去感受。她有點迷糊:
“好像是誒。”
“哪種道機?”
“人間道。想必經歷了那十四個故事后,才感應到的吧。”
“看來你注定要為天下人讀書了,哈哈——”
秦三月歡快地笑了起來。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還為天下人讀書。我只想為我自己讀書!”
“依你依你!”
第一重世界最中心,高大巍峨的武道碑上又出現一個名字——
“居心”。位居第二。
沒有了巨石的擾亂。
這次她們走得很快,一下子就走出了沼澤地。
回頭再看一眼,過路似坦途,巨石已然消失。
但秦三月心里卻像是被那些巨石壓住了。
一個又一個謎團,等待著她去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