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棺時,秦三月還有些緊張。
因為這些天各種各樣奇怪的事情,她總覺石棺里面會突然冒出什么嚇人的東西。她縮在葉撫背后,小心翼翼地看著雕像腳背上巨大的石棺。
“里面的會是跟安魂人一樣的存在嗎?”秦三月問。
葉撫笑著反問,“怎么,你希望是她那種嗎?”
“最好不要吧,要是又是一個沒有自我的存在,一出來說不定就要把我們殺掉。”
葉撫說,“這里的惡骨從來就沒有什么特別的使命,它們只是被做成了惡骨,然后在這里沉睡,僅此而已。”
“也就是說安魂人之所以會有那所謂的殺死入侵者的職責,也不過是別人施加給她的?”
“是啊,照她的話說,是一種‘意志’。”
“總感覺這片地方…真是讓人心情復雜。”秦三月臉上滋味別扭。“天底下總是有著各種各樣的陰暗面。”
“有光明自然就有黑暗,不然的話,也就沒有所謂的光明了。”葉撫說,“一個種族、一個文明、一個國家、一個社會,甚至是一個小家庭,都需要在思想、事物上有對立,需要有‘相對而言’。”
“沒有呢?”
“沒有的話,就是理想國。”
“理想國?”
“就是只會在理想中才會存在的。”葉撫笑問,“你能想象這樣一個社會嗎?沒有歧視與任何不公平待遇,沒有貴族、平民階級的劃分,也沒有仙人、平凡人的階級劃分,所有人共享全部的社會資源,沒有人去抱怨和不滿社會,所有人都一樣,沒有任何差別。資源按需求分配,不會出現任何爭搶,每個人的精神層次都在同一高度上,相互包容、理解,互幫互助。沒有窮和富的對立,沒有善與惡的對立。”
秦三月瞪大眼睛,聽著葉撫的描述,竭盡全力去想象,那是一個怎樣的社會。聽完后,她喃喃道,“太完美了吧。”
“是的,很完美。”
“但,真的會實現嗎?”秦三月對此抱著絕對的懷疑。
葉撫搖搖頭,“但凡人的思想是自主的,都不會出現那樣的社會。除非…”
“除非,所有人的思想都被一個人掌控了。”
葉撫笑道,“對的。”
“感覺很可怕啊。”
“但不可否認,那樣的社會是高度文明化的。或許無法徹底實現,但可以無限接近。”
“無限…是的,無限度,永遠無法觸及。”
葉撫笑了笑,“偏了偏了。”
“聽上去很有趣。”
“要是覺得有趣,之后閑下來了,我再給你講一些不同的社會。”
“好呀!”
“現在嘛…”葉撫想了想,退后一步,退到秦三月身后,然后說,“你來開棺。”
秦三月一頓,眉毛發顫,“老師,你在逗我吧…我…我,怎么能。”
葉撫只是笑著。
“真的要我嗎?”
葉撫點點頭。
秦三月幽幽道,“老師你該不會是怕了吧。”
葉撫笑笑不說話。
“好啦!開就開嘛。”
秦三月一嗓子吼開,算是豁出去了。她咽了口口水,站到神像腳背上。
石棺很大,高都是她的兩倍多高。
她吸了口氣,喚出幾道精怪,駝著她的身體向上浮動。
然后,她看到石棺棺材板上,有著跟之前那筆直甬道上陰刻著的同種字。她只能知道是同種,但并認不出來到底寫著什么。她又看了葉撫一眼,后者遞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秦三月靜思片刻,抬手,喚出一道風精怪,吹拂棺材板。
索索——
石棺厚重的棺材板跟兩邊的樞檔摩擦,發出沉悶的聲音。
秦三月有些緊張,召出一大堆精怪,攔在自己面前,然后,透過點小縫去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棺材板一點一點被揭開。雖然緊張,但還是夠細心,她發現兩邊的樞檔有比較新的摩擦痕跡。這顯然說明,在這不久之前,有人開過這棺,一番想下來,她覺得應該是安魂人。
厚重的棺材板退去…
秦三月目光投向里面,在墻壁熒光以及神通般的墻燈照耀下,她看到,里面躺著個人…不,看著面貌,她無法確定那是不是人。里面的存在,有著跟安魂人一模一樣的發色,也都是長發,略微卷曲,其臉上,從額頭開始,直到下巴,畫著濃黑色的符文,從鼻子中線,兩邊對稱。看上去,和她在書上見過的一種邪教人士有些相似。
棺材板繼續退下。
秦三月發現,里面的存在穿著黑白灰三色相見的衣服,風格是獨一無二的。整體上是偏向于布甲的大袍,肩襯寬大,黑色在右,白色在左,灰色在中,構角鋒利尖銳,只是看著就有一種壓迫感,結襯部分極具特色,三段式上中下排開成三道結襯,看上去精美而不顯得臃腫;下擺更是有一種…軍旗的感覺,凌厲霸道。
總體上來說,秦三月覺得這套衣服很華貴,但是缺少了點生氣…大概是跟是死人穿的有關系。
本來她以為會突然冒出些什么東西來,但是現在嘛,似乎就只是一具尸體躺在里面。要說有什么特別的話,大概就是那么久了都沒有一點點腐爛吧。
“老師,好了。你要看看嗎?”
秦三月懸立在空中問。
葉撫搖頭笑道,“我知道里面是什么,不用看了。”
“是什么呢?是人是鬼啊。”秦三月問。
“兵俑之主。”
“兵俑之主?”秦三月皺起眉,想了想,忽然反應過來,朝著主墓室外面望去,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兵馬俑,“這位,是七百多萬兵馬俑的主人!”
“不,不是主人,是他們的統領。”
“那主人呢?”
葉撫直直地看著秦三月。
“老師也不知道嗎?”秦三月見葉撫不回答,就問。
葉撫笑了笑,“大概吧。”
“驚!居然還有老師不知道的。”秦三月故作驚訝。
“肯定啊,就好比你,我就不知道你腦瓜子里成天在想些什么。”葉撫白了她一眼。
秦三月臉一紅,“沒有啦。”
葉撫轉身,一步邁出,“我出去一下,你好好玩玩。”
說完,不給秦三月任何反應,他直接消失了。
秦三月望著葉撫消失的地方,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叫道,“別啊,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
空蕩的主墓室里,她的聲音陣陣回響。
余音散去,然后,整個埋骨之地安靜下來。
空曠,反而給她帶來壓抑與逼仄的感覺;
安靜,反而給她帶來陰森與寒冷的感覺;
獨自一人,讓她覺得孤立無援。
然后,只她一人后,她就確切地感受到了埋骨之地是一個怎樣可怕的地方。
似乎是為了讓她的害怕顯得合理,墻壁熒光淡去,所有的墻燈陡然熄滅。整個埋骨之地,在安靜空曠的同時,變得黑暗一片。
然后,她看到,被推開的棺材板上的文字陰刻,像是流進了會發光的水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地亮了起來。
她連連往后退去,皺著眉,謹慎地看著。
看了一會兒,發現似乎那些字亮起后就沒什么變化了。
正當她打算慢慢探前去,看個明白時。忽然,察覺到身后傳來了亮光。她猛地轉過頭去,然后,看到整個埋骨之地,所有文字陰刻,全部都亮了起來,遍布了每一個墓坑,尤其是左右兩邊高聳的隔離墻,像是超大型的夜明珠一樣,散發出柔和的光。
接著,一個個發光的文字飛了出來,在空中環繞,密密麻麻,像是一大群螢火蟲在跳動,也像是這里降下了一座星河,很美,美得太過夢幻了,以至于秦三月幾乎要忘掉自己處在怎樣的情況中。
隨后,她看到那些發光的文字盤旋、交織一陣過后,突然整齊排列,像是星河移斗,結成大陣。
秦三月這才從美的幻覺中回過神來,警惕地看著。
然后,她看到那些發光的文字,一個接著一個,分別落在了每一座兵馬俑身上。
像是某種觸發因素,發光的文字落入兵馬俑身上的瞬間,整個埋骨之地都顫抖起來。她看到,那些兵馬俑外面的包裹石層,裂開,如同雪花崩落,一片一片散落開來,激起塵埃。
“怎么回事?石層脫離,豈不是意味著,重生…”
想到這,她忽然頭皮發麻,渾身緊繃,因為她意識到,石棺上似乎也有發光的文字。
她陡然轉過身去,剛好看到,一大片發光的文字從半空降落,猛地落入石棺之中。
沉寂片刻后,轟然一聲炸響,整個石棺直接崩碎。
秦三月連忙操縱精怪躲避石棺的碎片,然后掠到角落去,暗中觀察。
躺在破碎石棺中的怪異男人從一開始毫無醒動,漸漸地,臉上的對稱紋路開始泛出一種暗紅色的光,接著,他的胸膛開始起伏,這意味著他有了呼吸。
“果然重生了!”
秦三月不由得更加警惕。
男人的呼吸強度特別夸張,每一呼吸都像是狂風吹拂,秦三月被迫用精怪去抵擋,好些個精怪直接撐不住,被吸了過去,瞬間變成碎片。
隨后很心痛,但是秦三月不可能冒險去救精怪。
再之后,男人睜開了眼。
從秦三月的角度看去,看到他的眼睛是什么樣子的,也不敢隨便探出御靈之力。
直到男人坐起來,她才看清楚了。
深空一般的色彩,幽遠深邃,且有一種讓人如臨深淵的寒冷感。僅僅從壓迫上,秦三月感覺他比安魂人恐怖太多,或許那跟安魂人并未刻意去壓迫有關,之前的安魂人,一切跟職責無關的事都不會做。
忽然,從主墓室外傳來整齊的踏步聲!
秦三月猛地看去,只見,全部的兵馬俑都活了過來,他們整齊地站著,朝著主墓室看來。單個的氣勢或許并不明顯,但是七百多萬全部凝聚在一起,給她一種天壓下來的感覺。
后有七百萬兵馬,前有兵傭之主。
秦三月不敢前不敢后,縮在中間,除了瑟瑟發抖,毫無辦法。她現在神經緊繃,甚至根本沒有余力去想葉撫故意把她丟在這兒這件事,一腦子想著待會兒打不過該怎么求饒,還是說會被直接撕成碎片。
“怎么辦…怎么辦…”
她的精怪都已經被恐怖的壓力壓到全部皺縮成一團了。現在她只感覺無助與渺小,在絕對的力量壓迫面前,腦瓜子一點都不起作用。力量無法突破智慧壓制,而智慧也很難突破力量壓制。擁有強大力量的,沒有誰是笨蛋,會被智商壓制,所以秦三月壓根兒就沒想什么使小聰明,只好觀望著。
一聲號角在兵馬群中響起,傳來。
然后,秦三月看到那個男人抬頭了,略微卷曲的白發招搖不停,極度深藍的眼睛透著被詛咒的感覺,對稱的符文散發暗紅色的微光。這一切加在一起,使得人只是看他一眼,便會在在內心深處毫不猶豫地覺得,他是極度不祥的存在,是那種或許看別人一眼,就會使人終生陷入詛咒。
他站了起來,華麗的葬服在其氣勢之下,居然也沒了華麗與肅穆的感覺,有的只是讓人頭暈目眩的不安感。
他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安。
像那種,犯了滔天大罪一般。
秦三月不由得想,照之前安魂人和老師所說,七百多萬兵馬俑其實是惡骨,而三副棺材則是裝著三具大惡骨。
跟這個人比起來,她覺得安魂人一點都不像是惡骨了!這個人就是純粹的,沒有絲毫美好故事的原罪!秦三月下意識地帶上了主觀感受。
秦三月祈禱他不要發現自己。
但…主墓室就這么大,人也不是瞎子。
他最終還是看了過來。
本來秦三月以為會直接被他的眼神殺死,但是兩者目光對上的一瞬間。秦三月心里頭升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受,像是,似乎,或許,大概是在哪兒見過?
她也沒有從目光之中感受到任何敵意,反而,一切的不安感都隨著目光交織,消失了。
這是她疑惑。
愣神之間,那人已經到了她身前三丈的距離。
這時,秦三月才直面地感受到他多么高大,大概,有接近一丈高了吧。
秦三月擠了個慘淡笑容,正打算看看能不能套個近乎,忽悠一下啥的,卻見那人單膝跪倒在地,發出幽沉瑟瑟的聲音,
“末將白起,誓死追隨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