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驕陽灼灼,炙烤萬物。
中州的人不像東土那樣含蓄,在穿著上大方許多。在這艷陽天里,能從大街小巷各處看到身著清涼的男人女人。
秦三月也換回了夏天穿的衣服,清爽許多,但也顯得更加瘦了。冬天有厚重的衣服給她撐身形,夏天嘛,就“原形畢露”了。事實上,在進三味書屋前,她更瘦,這么一年來也還是長高長胖了不少。看上去很瘦大概也是因為她體態抽長,顯出來的。但也的確,她是那種怎么吃都長不胖的人。
葉撫不論冬夏,都是那副輕薄的打扮,反正冷不冷熱不熱也沒什么感覺。穿習慣了,也就不想在穿著上多下功夫。
現在他們身處鐘楚道郡,是沒有國家勢力的地方,也就意味著這里凡人很少,幾乎要比在連黑石城、洛云城那樣的地方找修仙者還難。
道郡這樣的地方,有著大大小小不少的修仙門派勢力。這些門派勢力大多占據著某個山頭,或者臨靠靈氣充裕的地方,所以道郡大多數的范圍里,都是大山、大湖之類的,這些山湖之類的一多,各類妖獸、靈物便多了起來。在這樣的地方,秦三月才覺得真正走入了修仙世界。
在一些地方,偶爾撞見人,大多是一些門派弟子下山斬妖歷練,極少有單獨出行的。像葉撫和秦三月這般兩人出行的都很少,碰到其他人的大多數時候,都是各走各的路,互不打擾,也有過幾次碰到喜歡挑事的人,但那都是無關緊要的,秦三月召出幾個精怪就能應付。
就這般,從大山大湖經過。一路下來,秦三月收獲滿滿,認識了不少妖物靈物,長了見識不說,還收了一大批千奇百怪的精怪。葉撫就是全程陪著她,看她折騰這折騰那,也不幫忙,也不打擾。
從鐘楚道郡邊緣之地進了腹地后,人才漸漸多了起來,自然,大多數依舊是修仙者。
雖然沒有國家,但依舊有著城池。只不過,這些城池不再是分權的一部分,而是中立勢力。畢竟,一個大的道郡里,不能只有門派弟子,還得有散修,像城池這種中立勢力,便是散修能夠駐扎的地方,也是資源交換的地方。門派采購資源,大多會在這樣的地方。若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這種城池,大概就是“市場”。
散修在深山、大湖等地斬殺了妖獸,便可以將妖獸身上一些值錢的東西帶到城池里換取修煉資源。而門派勢力也可以在城池里采購各類材料,用以門派的發展與維護。自然,城池不可能免費為眾人提供場所,一般而言都會在交易之中抽取部分利益。還有各類大中小商行、家族產業入駐,以及特殊機構,諸如賭場、情報樓、青樓種種,但凡是人,就有欲望,而欲望是第一消費力。
葉撫兩人到的城池名叫州馬城。是能夠在中州大地圖上用紅色記號標記的大型城池。三面環山,山皆是靈山,有著不少的門派駐扎,自然而然,這座城池也很是繁華,是整個鐘楚道郡里名頭響當當的大城,也就是一個大勢力。
還在遠處的山上,葉撫和秦三月便能看見不少人進進出出,各類飛禽走獸在城外停駐。遙遙看去,沒法將整個州馬城收入眼底,看到的盡是排排而立,規劃分明的各類建筑。
很大,很有修仙的感覺。這是秦三月的心里想法。她曾一度想什么叫修仙的感覺,在見到這座城后,大概能理解了。因為這里,九成以上的人都是修仙者。
一座有著數百萬人的城池里,九成以上的人都是修仙者。光是想想,秦三月都覺得不可思議。她真正見識到了,什么叫繁華,什么叫這是一個鼎盛的時代。
而要管理這么多的修仙者,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別傻看著了,進城去吧。”葉撫叫醒她。
秦三月回過神來,“哦哦哦,好。”
她還沒到能夠御風飛行的程度,只能借助精怪的本事。便招來一道風種精怪,從山上一躍而下,朝著州馬城滑行而去。葉撫就始終跟在她身邊。
州馬城外面的空域有著許多的飛行坐騎,秦三月在滑翔的時候,要一邊控制方向,一邊避免被飛行坐騎卷走,按理來說是挺有難度的,但是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的她,最不怕的就是一心多用,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州馬城前面。
城墻很高,在山上的時候看不出來,到了山下才發現高的很,比凡城的城墻高多了,而且隱隱有種威勢宣泄而出,讓人一感受就知道定然是用很好的材料澆筑的,堅不可摧。因為城墻高,為了搭調,城門也修得很高很大,讓人感覺不是在進城,而是在進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城門周圍兩片極大的空地是用來停放飛禽走獸各類坐騎的。有財力的人可以購買專門的靈獸袋用以存放,但窮是大多數修仙者的表現,能有坐騎已經很不錯了。所以,往著兩邊看,能看到各種各樣的活物和死物坐騎,讓人應接不暇。
有那么一瞬間,秦三月感覺自己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丫頭。雖然跟中州比起來,除了北國和大周王朝以外的地方,的確像是鄉下。她悄悄瞥了一眼葉撫,見后者神色淡然,不由得想老師的家鄉是不是更繁華呢?
然后,她也盡量控制自己不左顧右盼,免得被人當做沒有見過世面的人,給老師丟了臉。
走過一段路后,葉撫笑著說:“你不用那么僵硬,自然一點。沒人會笑你的。”
秦三月尷尬地說:“感覺上,我的確沒見過什么世面。”
“你才十六,以后見世面的日子還多。現在就是你見世面的時候,所以,不要憋著自己。”
“好吧。”聽了葉撫一番話,秦三月心里釋然許多。她想想也是,自己也是在神秀湖見過大場面的人,怎么能說是沒見過世面呢?
一這么想,頓時自信多了,胸膛挺起來,下巴揚起來,走路也自然了。
葉撫瞧著,笑而不語。他想,年輕就是有活力。
州馬城不設禁,隨進隨出,這很符合一個“市場”的特征。從高大的離譜的城門進去后,入目第一眼就是一條環城河,將城區同城門之間隔離開來,八座大橋從城區鋪到城門來,供人進城。
這種構筑秦三月還是第一次見。
“國家里面的城,許多都有環城河,但那是修在城門之外的,像這種修在城內是為何呢?”秦三月問。
葉撫說:“凡城的環城河主要是充當護城河的作用,但是像州馬這種仙俠城池,你覺得有必要用護城河嗎?”
“沒必要。”
“所以,這條環城河的具體作用是為了構筑城池整體。”
“整體?”
“是的。你想想,大型城池建筑,會因為什么而在整體與局部上下功夫?”
秦三月想了想,說:“外觀、格局。”
“還有。”
“供水和循環嗎?”
葉撫搖搖頭,“你不要站在凡城的角度去想,要從修仙界的角度去看待。”
“整體與局部…”秦三月皺眉,想了片刻后,眉目一動,答道:“陣法,是不是陣法!”
葉撫笑道,“對了。大型的定基城池無法移動,除去高大的城墻外,最好的防御措施自然就是陣法。”
說到陣法,秦三月興趣盎然。這么就沒了解過這一存在,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副業是個陣法師。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感受這州馬城里陣法的氣息。
“小心點。”葉撫提醒。
秦三月點點頭,然后就開始一心多用了,一邊瞧這周圍的景象,一邊顧著前面的路,一邊又放出自己的御靈之力,去感受州馬城的陣法氣息。御靈之力從她身上流淌而出。因為御靈之力的獨一性,除葉撫之外的人是感受不到特殊的,所以秦三月沒有什么顧忌,但作為一個外來者,她還是比較小心,沒有一時放出太多。
御靈之力從她身上脫離,蔓延在環城河里面,隨著環城河的循環水流不斷遠去。
然后,她就耐心地等待氣息的反饋。
這邊,她和葉撫從八座大橋中隨意上衣一座,然后進入了城區。州馬城的格局跟之前見過的城池格局完全不同,以前的城池建筑比較密集,基本上是挨著來的。而州馬城的建筑比較整齊且分散,建筑之間必定有著過道,是一種類似棋盤而又不緊挨著的修筑格局。鋪街道的材料似乎不是石頭,而是某種金屬。
像州馬這樣的城池,為了方便管理,都是不允許飛行或者疾走的,要么用城中特設的交通工具代步,要么自己走路。當然了,要是你會縮地成寸的本事,可以咻地一下到另一處去,一般而言,不造成損失,也是不會管你的。但會縮地成寸的那個不是大能之輩,而那種人到處都少見,中州也不例外。
葉撫見秦三月對城里的一切興致滿滿,所以就選擇跟她一起走路,就當是在散步了。
州馬城里九成以上都是修仙者,所以來來去去,從身邊走過的人,秦三月基本都能感受到他們身上的氣息。其實大多數人境界都不高,畢竟修仙是很難的一件事。之前一段時間秦三月見過太多大人物,認識了不少天才之輩,一度以為修仙其實很簡單,分神洞虛到處都是,合體大乘也不少見,渡劫圣人處處有。到了中州見識了大環境下的修仙者后,她才明白自己以前的目光太過局限了。
事實上,修仙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件相當難的事。分神洞虛在中州仍然是境界高深之人,合體大乘十分難得一見,渡劫圣人在哪兒都是傳說中的人物。
只能說,跟在老師身邊才有機會接觸絕大多數人一輩子就接觸不到的人物。
許多人,終其一生都要在練氣、筑基兩個境界里打轉,甚至在一些小地方,筑基已經是很厲害的人物了,畢竟絕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金丹元嬰往上,更是難上加難。她這才明白胡蘭的天賦是多么高了,一個十歲出頭的元嬰修士,放在哪兒都是絕頂層次的天才。太可怕了,難怪老師對她的期望那么高。
走了不知多久,放入環城河的御靈之力反了回來,然而結果卻不盡如意。她只感受到了十分薄弱陣法氣息,遠不到去了解深入的程度。
“老師,州馬城的陣法是不是要比明安城厲害得多?我只能感受到十分淺薄的氣息。”秦三月問。
葉撫搖頭,“明安城的陣法不弱,但那是外顯陣法,而州馬城的是內蘊陣法,沒有啟動時難以感受是很尋常的事。不要說你陣法剛入門,便是那些浸淫多年的專職陣法師都難以感受。”
“這樣啊。”秦三月有些遺憾。
葉撫說:“你若真想感受一番,我可以帶你去個比較合適的地方。”
“真的嗎?”
“但我需要跟你申明,你可能會受傷,而我不會幫你。”
“受傷?怎樣的傷?”
“得虧你問,我還真怕你一股腦地答應了。”葉撫說。
秦三月吃吃一笑,“我像那么不小心的人嗎?”
葉撫上下瞧了瞧,“還真說不定。”
“放心啦,老師,我會小心的。”
葉撫點點頭,那你跟我來吧。說著,他帶秦三月登上了一輛代步工具,是木材質的鳶鳥,因為有著固定的飛行軌道,所以是被認可的飛行工具。
約莫半個時辰后,他們在州馬城城中區一處空地停了下來,或者說是廣場。
雖說是城中區,但這里人明顯少了很多,而且境界修為普遍要高于之前剛進城看到的。
剛進入這里,秦三月立馬便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威壓,從四面八方襲來,將整個人裹挾住。有一種處處都暴露在外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人很不自然。
“就是這里嗎?”
“嗯。”
“感覺怪怪的,待著有點不舒服。”
“要是不習慣,可以回去。”葉撫笑道。
秦三月說:“來都來了,不能半途而廢。”
“也行,我再提醒你一邊,小心,受傷的話我不會幫你。而且這個時候受傷,就意味著接下來一段時間,你將失去許多樂趣。”
秦三月澀澀地笑了笑,“要不要說得那么夸張啊。”
“不夸張。”
老實說,聽葉撫這樣說了后,秦三月心里蠻虛的,因為現在一切對她來說是未知的。理性地去評判現狀,自然是放棄為好。若是是以前的她,自然不會冒這個險。但是跟著葉撫,只有兩個人一起的幾個月下來,她性格上變化了一些,較之前多了不服輸的勁頭,這種勁頭尤其是在葉撫面前,表現得很明顯。
但她自己顯然沒有注意到這種勁頭。
想了想,她咬牙:“試試吧。”
葉撫略有些擔憂,“我真的不會幫你的。”
“受了傷我自己挨著。”
葉撫說:“以前你應該早就放棄了。”
“不會吧。”秦三月想了想說。
葉撫搖搖頭沒多說,然后他指向廣場盡頭,“看那里。”
秦三月看去,極目眺望,在那盡頭看到一座雕像,雕像是一只沒見過的異獸。頭似牛馬,額生獨角,三足似鷹鳥而立,側生獨翅,尾粗長如龍。
“那是什么?”
“那是州馬。”
“州馬?州馬城這個名字就是這樣來的嗎。”
“是的。”
秦三月細看,嘀咕,“的確有馬的感覺。”
“那是州馬城內蘊陣法結構唯一顯露在外的陣旗之一。”
這一點秦三月是了解的,陣旗名字雖然叫旗,萬物皆可為旗,并無局限。
葉撫繼續說:“越是靠近它,便越是容易感受到陣法的氣息和結構,但同樣的,它所宣泄出來的威壓也就越濃郁。這城中區之所以人少,而且有的人都是境界比較高深的,便是因為低境界的人承受不住它的威壓。”
“但我明明沒有修煉過,為什么還能承受呢?”她眼睛一亮,“難不成是御靈之力已經逐漸改變了我的身體承受能力?”
葉撫笑道:“你沒發現我一直站在你前面嘛。”
秦三月這才注意到,老師一直在她前面一個身位。這才知道后,她連忙跟葉撫站得更緊,略顯尷尬地低了低頭。
“那么,接下來,我就要走開,然后你自己去感受氣息了。”說罷,葉撫就要走開。
秦三月急忙喊:“等等,等等!讓我先準備一下。”
“那你準備。準備好了就說聲。”
秦三月深吸一口氣,全身關注,收回所有的心力,全部用來匯聚御靈之力。待到御靈之力環繞在她身周,時刻準備掠出后,她咬牙說:“我準備好了。”
葉撫笑了笑,然后腳尖輕點,身體掠開。
同一時間,秦三月將所用的御靈之力放出,探向那遠處的州馬雕像。
只是一瞬,御靈之力便到了州馬面前,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挖了一道氣息過來,但下一刻,潮水般的威壓用來。剎那間,秦三月感覺自己從萬丈懸崖跌落,心頭發顫,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上,接著耳邊響起一聲驚雷般的咆哮,蠻橫地沖進耳朵,肆掠一切。她向前看去,好似看到那頭州馬朝自己奔來,腳踏萬物,翻覆眾生,灼目的光直接將讓她雙目黯淡。
然后,她發現自己聽不見了,看不見了。
“老師!老師!”她連忙呼喊。但是她聽不到自己喊出來的聲音,便以為自己沒有發出聲,就更加用力的喊。
黑暗中,她感覺一雙手將她抓住。
然后,一道聲音在她心頭響起,“都說了,讓你不要冒險。”
秦三月極力恢復鎮定,同以心聲問詢,“我怎么看不見了?”
“不僅看不見,還聽不見了。”葉撫說。
秦三月慌了,“我不會既瞎了,又聾了吧?老師,怎么辦?”
“我提醒過你三次,但你還是要冒險。我又能說些什么呢?之前也說好了,不會幫你。”葉撫嘆了口氣,“還要,你現在只是暫時性失明和失聰。”
秦三月緊緊抓住葉撫的手,“對不起。”
“向你自己的身體道歉吧,不要跟我道歉。”
秦三月還真的就聽了葉撫的話,“身體啊身體啊,對不起,跟著我讓你受苦了,以前沒吃好,現在又受傷。”
葉撫氣極反笑,忍不住拍了她腦袋一下,“你還真來啊,傻不傻啊!”
“老師,你怎么這樣啊!”秦三月一手抓著葉撫不放,一手按著腦袋。“明明是你說向自己身體道歉的。”
葉撫無奈,“那是氣話。”
“對不起,讓你生氣了。”
葉撫嘆了口氣,“事實證明,你們三個都一個性子,做事一點都不考慮后果,不知道體會一下我的想法。”
“對不起。”
“算了不說了,找個地方住下來,你先修養幾天吧。”
秦三月小聲嘀咕,“我還是覺得老師你也應該負責。”
葉撫挑眉,“我犯什么事了?”
“要是你不說有這個地方,我就不會來冒險,不冒險就不會受傷。”秦三月看不見葉撫在哪兒,也聽不到周圍的聲音,緊緊抓著葉撫給了她唯一的安全感。
葉撫笑了笑,“你倒是挺會推卸責任的。”
“這不是推卸責任…”秦三月說得自己都不信自己說的話了。
葉撫正欲說話,秦三月感覺到了立馬搶先一步,“所以,老師你為了負責,應該把我背著走!”
葉撫若無其事地松開了手。
秦三月失去了唯一的依靠,立馬慌張起來,“老師?你在嗎?”
葉撫沒有回應。
秦三月急了,“你不要走啊,我不讓你背就是了。”
回答她的是一句,“上來吧。”
秦三月伸手向前探去,摸到的是寬厚的背。然后,她爬了上去,臉貼在肩頭,抿起了嘴角。
她在心里頭想:“才不會讓你負責,只是想讓你背背我。”
葉撫感受著背后溫熱的重量,神情卻沉著。
他在心里默默道:“三月啊,讓你受一次傷,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學你師姐。希望你能明白。老師我不是石頭做的,有時候也會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