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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女人之間的棋與男人之間的棋

  兩個女人下棋的場面挺好看的,在這深空之下,石板路的盡頭,是一副說不出的美麗場景,只是那捆在甄云韶身上的九道鎖鏈實在是礙眼。

  甄云韶每動手落一次棋子,那鎖鏈便發出嘩啦乒鈴的聲音,好在白薇意不在此,不至于聽得心煩。

  “這里應該是虛幻的世界吧。”白薇看著棋盤說道。

  甄云韶點頭,“這是棋局里的世界。”

  “就是外面的你正在下著的棋嗎?”

  “是的。”

  “那現在的你應該不是真身,而是…神魂?意識?亦或者化身。”

  甄云韶看了白薇一眼,“你比我想象的要懂得多。不過以上都不是,這里的我只是一縷神念,不然的話我也沒法邊在外面下棋,邊在這里和你說話。”

  白薇點點頭。無言,兩人悶頭落子,只聞鎖鏈嘩啦和棋子清響。

  半晌后,白薇忽然開口,“謝謝你的身份令牌。”

  甄云韶搖搖頭,“你并沒有用過,不必說謝謝。”

  “你怎么知道我沒用過?”白薇有些警惕,她擔心其中有什么玄機。

  甄云韶淡淡開口,“猜的。”她沒有在意白薇信不信這個說法,但這的確是猜的。既然是事實,她便不會多做其他為自己辯解。

  白薇沒有就此多問,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其實都不太影響她。她只是想著葉撫離開之前說的那句話,他說她有問題要問甄云韶,甄云韶也有問題想要問她。這般想著,她現在反而對甄云韶想問自己什么更感興趣了。但是當她張開嘴準備問出來的瞬間,忽地就怔住了,她陡然意識到如果自己直接問“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問自己”的話,那么得到的回復一定是搖頭。事實上,白薇對甄云韶根本不了解,之所以會這么以為,全在于現在的甄云韶同五年前剛來到明安城的她很像。她說不上像在哪里,只是憑著感覺去猜測,若一定要找個理由的話,大概就是女人之間那點微妙的共鳴吧。

  再加之葉撫之前是先說的“你有問題想問她”,再說的“她有問題想要問你”。這般想著,白薇覺得自己最近有些神神叨叨的,都開始摳這種字眼了。想來想去,大概還是覺得希望能夠從葉撫那里尋求一點希冀吧。

  “昨天晚上…”白薇緩緩開口。說著,她停頓了一下,想要看看甄云韶的反應,但后者始終是那副神情。“你說了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如今響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她說道。

  甄云韶聽此,捏著棋子的手頓了頓,難得表情有了些變化,有些歉意,“若是因此惹得你心有不喜,我愿意向你賠不是。”

  “不必道歉,我只想知道你那番話的深意。”白薇吸了口氣,“容我見識淺短,想不太明白。”

  白薇沒有明說是那句話,但是甄云韶知道自己昨晚說的話里,唯獨那一句“整個學府大抵只有戈昂然院首值得你信任”有深意。

  甄云韶想了想,然后說:“院首他想救你。”

  簡簡單單一句話,如同驚雷一般在白薇心頭炸響,手指尖的棋子滑落在棋盤上,定定地落在某一處。就在黑子落在棋盤上的一瞬間,與白薇一樣,甄云韶臉上襲來震驚。

  白薇震驚于甄云韶說的那句話,而甄云韶震驚于白薇陰差陽錯下落的那一棋子,那一步莫名其妙地直接將整個棋局換了模樣,從先前那隨心所欲的境地,變成了畢露的鋒芒。

  甄云韶停手了,沒有再繼續落子。她要等一等,要弄清楚這眼下的情況。

  白薇自然不知道甄云韶在震驚什么,況且甄云韶的震驚也就是那一瞬間。

  “戈昂然?他想救我?”白薇漸漸冷靜下來,“你憑什么這么說。”似乎是不愿意在這種嚴肅的事情上甄云韶又來一句“猜的”,她緊著說:“請你告訴你。”

  甄云韶點點頭,“半年前,荷園會舉辦地選址的時候,曾有四個地方得到提名,分別是白羊湖、柳河之圍、淺莠湖以及大明湖,當時最被看好的是白羊湖,最不被看好的是大明湖。戈院首雖為院首,但并非學府獨斷之人,選定舉辦地也只能通過學府院首會決定,最后除了院首一人投了淺莠湖以外,其余人全部認定大明湖。”

  “可這能又證明什么?頂多只能說明他想荷園會的舉辦地在淺莠湖吧。”白薇皺起眉。

  甄云韶點頭,“的確如此。但你不妨換個角度去看。除了院首一人以外,其余人都想荷園會在大明湖舉辦。我想,你應當明白自己的存在吧。院首他身為學府的最受尊敬的人,都沒法去改變,興許你大概知道荷園會選在大明湖是注定的事。”

  聽此,白薇神色黯淡下來了。“荷園會過后便要成神”,這件事始終壓在她心頭,到現在被甄云韶再次提及,便如同身負大山,喘不過氣來。

  甄云韶認真地看著白薇的神情變化。事實上,她并不知道白薇到底是什么情況,也不知道為何荷園會選在大明湖是注定的事,更加不知道這一切的背后的秘密,但她很想知道,不然的話也不會冒著神魂受傷、道基受損的風險去幫助井不停創造棋盤世界了。通過白薇的神情,甄云韶看出來了,這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碼對白薇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她沒有去安慰白薇,也不多說其他的話,繼續說:“選址結束后,院首無能為力地去改變,卻三番幾次地發起征求,想要推遲這次的荷園會,甚至有意把荷園會推遲到歲末同青梅會一起辦。但依舊沒用。然后…”接下來要說的便是明安城大陣的事,甄云韶開始考慮要不要同白薇說。最后她還是決定說出來。

  “然后,大安湖和大明湖陣眼交替…”她看了看白薇的神情,見到后者并無多少驚訝,便明白白薇她應當是知道的,“陣眼交替后,你應該所處的位置便是大明湖了。因為第二天就是荷園會,時間緊迫,原本應當是直接把你帶到大明湖去的,但是院首最后駁回了眾人的意見,親自寫信讓你以客人的方式做客荷園會,同時,讓你能夠在大明湖自由活動。”

  白薇聽此,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后才說:“只是這些的話,似乎看不到他想救我的動機。”

  甄云韶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力,“動機是發生在能夠實現的情況下,而救你,是院首他無能為力的。”

  白薇漠然。她比甄云韶更加清楚自己的情況,清楚地知道有著更加厲害的人在控制著局面,即便戈昂然是青梅學府的院首,也只是一個半圣而已。她想起那天唐康忽然降臨在她面前的那番話語,想起莫芊芊攜同自己逃跑時被抓回來的那一只遮天的黑手,這些都是戈昂然所無法去面對的。

  五年時間,習慣了封閉內心的白薇依舊是不愿意相信除了莫芊芊以外會有人愿意救她。一直以來,她都明白自己是作為一個“棋子”的身份存在于明安城的,見多了算計與謀劃,以至于在聽到甄云韶說起戈昂然想救自己的時候也以為那是算計,是謀劃。她不愿意相信,會有人真心真意地愿意去救她。

  “其實挺悲哀的,無法自救,就只能等待被人所救。”白薇勉強一笑,“現在的局面,被救了是意外,沒有被救便是注定。”

  甄云韶看著白薇的神情,忽地有些心疼。她不喜歡這種被束縛住,被安排好了一切的人生。一番回想下來,卻發現自己所作所為又何嘗不是早已被安排好了。又是那般話,女人之間那點微妙的共鳴讓她切身地感受到了白薇的無奈與酸楚,心疼她的同時也是在心疼自己。

  雖然她心疼白薇,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她是一個理性的人,也是這樣過度的理性讓她甘愿被安排。

  到了最后,白薇也并不知道甄云韶所謂的戈昂然想救自己是謀劃算計還是真心真意。盡管她希望是真心真意,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去相信。這是她的悲哀,一個骨子里充滿了懷疑的女人,等待著有人來將她救贖。

  “之前有人告訴我,在荷園會過后,我便會成神,”白薇陡然說出這句話,“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這句話里蘊含的信息讓甄云韶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成神?什么成神?”

  “你不知道嗎?”白薇呼了口氣,“先前聽你說了那么多,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甄云韶低下頭,“對不起,若是觸及到了你的秘密,大可不必說下去。”

  白薇搖搖頭,“算不上什么秘密,反正荷園會過后也就是人盡皆知的了,那些家伙也從來沒有讓我保守秘密。”

  “那,那人是誰?”

  “你應該挺耳熟的,他叫唐康。”

  甄云韶陡然心驚,無言,這一刻她明白了許多,明白了為何戈院首無法做出任何改變,無法去爭取到轉機,明白了為何先前明安城遭難時唐康圣人會出現。原來…原來這一切的背后便站著那位千年圣啊。

  “成…成神指的是?”甄云韶的語氣不再平靜。

  “五年前我被找到,他們說我是天生神格之人,于是把我帶到明安城,結成大陣束縛在枳香樓然后養神性,而荷園會結束后便是神性大成之時,到時候神位一立,便是神了。”白薇習慣了自己的處境,說起話來如同陳述一件事那般簡單,她沒有說起自己對這件事的任何態度。

  “神,原來是那樣的神啊…”甄云韶呢喃一聲。

  白薇繼續道:“對了,神位已經立好了,就在兩湖之間的那座山上,名字叫‘無上清凈通寶天尊’。”

  聽到這個名字,甄云韶只覺呼吸困難。她知道無上清凈通寶天尊這個神位是怎樣的神位,那是足以承擔一個諸如儒釋道大家大教般存在因果的因果神。這位因果神原名通寶天尊,起身于道家,立道成脈后,在道家遭遇世難劫時,甘愿燃燒一身道果化身無上神位,為道家許下清凈果,然后自身承擔了無盡世難罪業,就此銷隕,后來道家為其封號“無上清凈通寶天尊”,他出身的道山更名清凈山,所出道觀更名清凈觀。

  “原來…原來他們是要你承擔這次的大因果…”甄云韶如同魔怔了一般,低著頭喃喃自語,“因果…罪業…來自落星關的罪業…世難…”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身上的鎖鏈嘩啦響個不停。與之相反的白薇卻泰然自若地坐著。就好像,要成神的不是白薇,而是甄云韶。

  “你沒事吧?用不著這樣子的。”白薇出言安慰。

  卻是這樣一句輕輕巧巧的安慰,讓甄云韶本就不穩定的情緒崩潰了,她蹙著眉,嘶吼著說:“你不怕嗎!你就一點都不怕嗎!為什么還要來安慰我,應該是我安慰你啊!”泛紅的眼眶,彌漫著霧氣。

  白薇愣住了。她不太理解這個不過和自己相識一天的人,到底是處于什么才會因為自己的事情緒崩潰。她呼出口氣,輕聲說:“怕啊,其實我很怕的,但是五年來這么過去了,總要承受得住的,不然怎么能好好和你說話。”

  甄云韶埋下頭,低聲幽咽,“那可是整個東土所有人加起來都承受不住的因果啊,他們憑什么讓你來承受,為什么自己不去…為什么…”

  這一刻,甄云韶忽然有些明白戈院首為何想要去幫助白薇了,也明白了明安城背后的秘密就是眼前這個還只是個普通人的女人。她心里升起了厭惡,厭惡那些所謂的掌控一切的人。久久以來,一直聽話,接受安排的她第一次升起了反抗的心理。她覺得自己必須要做些什么,不能再默不作聲地接受安排了,即便能做到的微乎其微激不起任何波瀾,即便是做了那些站在山巔的大人物們對立面,也要去反抗。因為她覺得這件事是錯的,是錯的,即便改正不了也不能當做是對的。

  這里安靜了許久。甄云韶忽然抬起頭,咬著牙對白薇說:“這盤棋,我要贏!”

  白薇愣了愣,“這盤嗎?你肯定能贏啊,我下不過你的。”

  甄云韶搖搖頭,她站起來,指著無盡星空,“我說的是這盤棋。”

  “這盤棋,我一定要贏!”

  聲音震震地響起在白薇腦海里。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葉撫先前為何執意讓自己來這里了。她恍惚了神情,低頭看著棋盤,像是在問人,又像是在自語——

  “我能依靠你嗎?”

  回答她的是一顆從棋笥滾落而出的黑子。她伸手捏起黑子,感受到一抹溫熱,忽地,笑了。

  “你是誰?”

  井不停看著門外的葉撫,皺起了眉。

  葉撫回答:“我叫葉撫,葉子的葉,撫摸的撫。是三味書屋的先生。”他很直接,報上了真名,真身份,并不同井不停隱瞞什么。

  “三味書屋?”井不停并沒有聽過,他沒有細問,“你的出現令我感到意外。”

  葉撫笑著說:“你的棋盤世界,沒讓我感到意外。”

  來者不善。這是井不停的第一反應。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并沒法控制棋盤世界里的這個葉撫,不由得想,興許這個人就是之前感受到的那一縷外來的氣息。

  “這位先生,蒞臨寒舍,不知有何事?”井不停不缺葉撫的實力,但知道能夠不經過自己同意便進來,定然非凡。而且看樣子,他覺得這個葉撫應該也是儒家的人,想必還是青梅學府的人,也就沒有表露敵意。畢竟,陰陽家和儒家來往較多。

  “我想找你下盤棋,順便和你說一些事。”

  “找我下棋?”比起這個,井不停在意的是葉撫說的“一些事”。“什么事?”

  葉撫笑笑,“下棋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想必先生應該知道,我現在正在外面下棋,在這里的只是我的一縷神念。下棋時,若是令先生不滿意了,還請見諒。”井不停說。

  “我下棋也就圖個樂。”言下之意,說事才是正事。

  井不停略做沉思,請手道:“先生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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