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不復暫時留在了金山寺,因為此番李駟拜托他前來的另外一件事,就是請他指導一下自己的劍術。
必須承認的是,在劍術這一方面,獨孤不復顯然要比李駟這一個半吊子強多了。就連術虎女,眼下也還到不了能與他比較的地步。
獨孤不復沒有拒絕李駟的請求,這是好事,但是李駟卻覺得有些奇怪。
奇怪在哪呢,奇怪在之后的幾天里,這人看他的眼神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帶著一股別樣的意味,看得他后背生寒。
直到有一天的夜里,在與術虎女的閑聊中,李駟了解到獨孤不復好像在打聽李思思的下落,他這才像是抓住了一點眉目。
這人,不會是把李思思的事情當真了吧?
越想越覺得可能。
于是萬般無奈之下,李駟最終還是找獨孤不復,解釋一遍事情的起末。
“所以,李思思只是蕭木秋當時為了戲弄我想出來的法子而已,我并沒有什么妹妹。”
偏院里,李駟抱著那把青鐵劍,微挑著自己的眉頭對著獨孤不復說道。
他自然不愿再提起自己的黑歷史,但是為了澄清誤會,他也只能忍著性子說了個清楚。
坐在一旁的術虎女嘴角有些發抖,擺著一副想笑卻又不敢笑的模樣。特別是被李駟瞪了一眼之后,似乎是抖得更厲害了。
獨孤不復的臉色則是有些晦暗,他沉默了良久,是才點了點頭說道。
“這般,看來確實是我誤會了。那蕭木秋,著實可惡。”
“是吧。”提起這人,李駟的臉色也是一黑。
“下次見到他時不用給我面子,使勁打。”
至此,這個令人哭笑不得的誤會也算是澄清了,起碼眼下看起來是如此。
雖然對于獨孤不復來說,他依然忘不了那時他所見到的女子。但是忘不了又能怎么樣呢,在李駟的嘴中,那只是他一時迫于無奈才裝扮成的女子模樣而已,并不是這個世上真是存在的人。
五月末,李駟寫了一封信回千家樓。信上說他的老家出了一些問題,可能需要待到十月份才能回去,也有可能就不回去了,因此不必再空著他的缺,盡管招人便是。順便他還打包了一份功法,讓掌柜的轉交給小荷。這般,即使沒有人在旁指導,小荷的修行也不至于落下。
做完了這些事情,李駟才算是在金山寺里安心地住了下來。
他難得的勤勉了一段時間,早晚不停地練劍,就連吃飯的時候都抱著那把破鐵劍不放。
鐵劍被他取名叫做朽木,因其不可雕,不可琢,無鋒而不利,卻堅難變其行。
獨孤不復說這是個好名字,很符合這把劍的模樣。
老和尚也說這是個好名字,但它不止像是劍的模樣,也像是人的模樣。
對此李駟沒有多做什么言語,他只是覺得,這把劍倒是也還算適合他,有了常帶在身邊的意思。
六月份的第一天,金山寺里的四人一起下了山。
因為李駟和術虎女要在金山寺住六個月,所以寺里的東西是不夠用的,只能下山去采買一些。
正巧趕上了山下小城里的市集,說不上是多么熱鬧,但也算是人來人往。
這天的李駟穿著一身灰黑色的衣裳,襯在里面的衣服大小合適,披在外面的外袍卻是略顯寬大,但也不至于太過。頭發沒有扎起來,只是隨意地束著,垂在身后。
這幅打扮使得他原本就偏白的皮膚被映得更加透白了一些,櫻紅色的嘴唇也顯得愈發醒目,修長的眉目說不清是俊美還是英武。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那單薄的身子配著這寬大的衣裳和垂束著的頭發,叫人根本分不清楚,他到底該是個男子還是該是個女子。
他的身材本來就不算高大,再加上如今這般慵懶隨意的打扮,反倒是憑空增添了幾分秀氣,樣貌也莫名地多出了幾分清冷的柔美。
這幅樣子,使得術虎女愛不釋手,同時也心生警惕。從下山開始,手就抓著李駟沒放開過,仿佛是怕手一松開,他就會被什么人給拐跑了似的。
李駟沒有辦法,只得抱著朽木被術虎女拖著到處跑,本想先買上幾個包子飽腹的念頭,也只能先行擱置了。
街道上,小販的吆喝聲,買主的殺價聲,路人的閑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李駟被術虎女拉著,走在老和尚和獨孤不復的前面,恍惚間,卻是莫名地有了一種如若隔世的感覺。
現在想來,他上一次逛這小城的街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所幸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人和事總是長久不會變的,就像是眼前,這條街道似乎也還是二十余年前的模樣一樣。
賣包子的小攤依舊開在街角,做糖人的小店依舊沒有關門,裁衣裳的鋪子里,織布聲也還是沒有斷絕。
只是賣包子的老板娘臉上,已經多了幾分風霜。曾幾何時她還被人叫做包子西施,想來現在,已經沒有人這樣叫了吧。
做糖人的老漢看起來更加老了,也不知道他還能再做上幾年,聽說他的兒子已經結了婚,或許一兩年之后,這間小店也就該關門了。
裁衣裳的蔡師傅又收了一大批徒弟,看起來是打算再開上幾家鋪子,可能再有個幾年,他就會成為一個大布莊子的老板。
這一世的武人和尋常人終歸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尋常人老了,歷經人事紛紛,歲月留痕,但武人卻還是面目依舊。不得不說,這其中的滋味,著實是叫人唏噓的。
李駟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這條街上的時候,老和尚走在后面置辦著柴米油鹽,而他則是一個人默默地走在前面,穿行在人群之間。
那個時候的人影錯錯,遮得天光依稀,讓他好像是看到了這人世的模樣。
“兩位姑娘,買個鐲子吧。”
就在此時,一個坐在街邊小販突然對著李駟和術虎女叫道。
你叫誰姑娘呢······
李駟的臉色黑了一下,差點沒把自己懷里的朽木給拔出來。
而術虎女則是被吸引了過去,拉著李駟走到了小攤的旁邊。
這攤上的鐲子都不怎么好,李駟一眼就能夠看得出來,畢竟他怎么說也是一個賊,鑒寶的功夫還是有一些的。
金銀不真,玉石不透,木刻的還算好些,但也值不了幾個錢。
不過考慮到這只是一個路邊的小攤,這些鐲子的品質,就也還算是好的了。
術虎女最終挑了一個木雕的鐲子買了下來,不由分說地戴到了李駟的手上,隨后左右打量了一番,笑了一下說道。
“挺好看的。”
李駟無奈地看著手腕上的鐲子,不知道自己一個男人帶這種東西做什么。
但是看到術虎女那滿意的目光,他也只好苦著臉笑了一下,收下了這份禮。
“多謝。”他這么說著,同樣隨意地翻看了手上的鐲子。
這刻的是什么,春江圖嗎,手藝倒是還不錯。
遠處,正在四處閑逛的獨孤不復,突然看到了李駟和術虎女正站在一個賣鐲子的小攤邊“說笑”著。
他本以為李駟要給術虎女買鐲子,但是緊接著,他就看到了李駟手上的木鐲。
那個木鐲明顯是剛剛買的。
李駟在給自己買鐲子?
獨孤不復怔一下,隨后又看向了李駟的臉龐,然后他就恍惚地愣在了那里。
在他眼中,街道上往來的人群似乎是一下子都失去了顏色,只剩下了那一個人站在遠處,帶著他記憶中的模樣。
此時的李駟正好笑著,天中的陽光明媚,照在他的側臉上,似是落成了一片暖色的霞光。
垂落在肩上頭發半遮著他的臉龐,只露出了淺笑著的眼睛,“嬌俏”的鼻子,和輕啟的唇齒。
獨孤不復保證,這一刻,他根本無法相信他眼中看到的這個人會是一個男子。
他為什么要買鐲子呢,是用于打扮嗎,莫名其妙,一個男人打扮什么,不過說來,他今天的這幅打扮確實是挺好看的,黑色的衣裳很適合他,不對,我這是在想什么,李駟適合什么樣的衣裳跟我有什么關系······
不知不覺間,獨孤不復想了很多。
等回過了神來時,他是才慌張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想著剛才自己心中的念頭,他的心下又是一陣慚愧和氣惱。
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眉頭,勒令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可下一刻,他就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自己的手來,猶豫了一下,再一次抬頭看向了遠處的李駟。
他是突然之間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而李駟如今的模樣,更是讓他的這個想法如同流水傾出,一發不可收拾。
要知道,男子的聲音是可以用內氣逼出來的,但是身形體態,面容樣貌這些東西,除非是十分精通易容的人,否則很難改變。
所以在江湖上,一個女子要扮做一個俊俏的男子其實并不難。
但是一個男子若是想要扮做一個貌美的女子,卻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
李駟的這幅模樣顯然不是易容,那么有沒有可能,他其實根本就不是什么扮過女子的男子,而是一個一直在扮著男子的女子呢?
莫不是說,我從一開始就想的沒錯。
李駟,其實一直都是個女人,她只是瞞著我不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