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忠臣,做得真是容易。”曹操一邊燙著酒,一邊和劉備說道。
此時這對兒“面和心不和”的冤家,竟是同在一個酒桌上,而且只有他們兩個人,典韋和許褚都護衛二十步之外的院口。
這是曹操約起來的酒局,只是來之前,劉備也沒有想到,“客人”居然只有他一個。
就著隆冬時節的小雪,一旁的樽中溫著酒,而碟中僅有的下酒菜,就是幾顆青梅。
和演義中一樣,青梅煮酒并不是煮的青梅酒,而是用青梅佐酒。
可惜,白圖還沒有發現黃金州,不然至少能給他們就些花生米…
青梅煮酒論英雄——演義中的經典一幕,歷史上也有其原型,只是細節有所不同。
不過和演義、歷史不同的是,劉備并沒有一味謙卑,面對曹操時,神色之間也有從容、以及自己的傲氣!
此時的劉備,雖然人在許都,不過卻有兵有將在外,而且也明白曹操此時縱使強于他,但卻也不能對他如何,與歷史上寄人籬下的境況截然不同,自然腰桿也要更直。
“丞相也有個‘容易’的做忠臣的機會。”劉備說著,自顧自的含了一顆腌制的青梅。
劉備知道,曹操現在說的不是他,而是指華歆…或者說是華歆背后的白圖!
華歆之前借著逆天還璽,將“人設”立穩之后,現在只是在殿外,給自己罰罰站,就可以令民間非議劉協薄待忠良…
卻沒人細究,之前這位華忠臣、還有那位白帶忠臣,到底做了什么!
“哦?我怎不知,還碰上過這種好事?”曹操好奇道。
劉備聞言一笑,將梅核吐了出來,之后從容的說道:“若是董賊當時反手拔出七星刀,給丞相來上這么一刀,那丞相當是大大的忠臣,豈不是比現在容易上無數?”
曹操聽劉備提起年輕時的“荒唐事”,也失笑道:“哈哈哈,我倒是忘了此間!”說著眼中也閃過追憶、以及不屑之色。
當年董卓亂政,曹操只是一個典軍校尉、也是西園八校尉之一,當時曹操還是熱血青年,開始也經常參加口頭討伐董卓的酒會。
也就是放朝之后,和大臣們一起“顏藝救國”,一個個哭喪著臉、痛罵董賊,這個說董賊對陛下不敬、那個說董賊昨晚留宿后宮沒出來…
后來曹操感覺和這些貨,根本玩不到一起去,嘲諷他們“滿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指望能把董卓哭死”,結果反而被忠臣們指責“你祖上皆食祿漢朝,今為何不思報國,居然不哭”。
結果是大臣們繼續顏藝救國,曹操借了王允的七星寶刀,便去刺殺董卓,可惜…陰差陽錯之下,被董卓從鏡中發覺,曹操借口獻刀才逃過一劫,逃離了洛陽,至此走上了梟雄之路。
如果當初曹操真的沒能糊弄過去,被董卓反手一刀削死,或是與董卓同歸于盡,那這“忠臣”兩個字,絕對能印在他的墓碑上,萬世不易。
“匹夫之勇,倒是令玄德見笑了。”曹操搖頭道。
“赤子之心,何笑之有?”劉備眼神復雜的反問道。
“赤子也好、匹夫也好,這許都之中,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天下缺的是能撥亂反正的英雄,不是什么意氣用事的匹夫、沽名釣譽的忠臣。”曹操不屑道,也不知道對過去的自己“不屑”,還是對其他人。
不過的確正是在那次,逃出洛陽,累死了馬匹,跌坐在路旁,雙眼無神、心口依舊砰砰跳的時候,曹操完成了一次蛻變。
“哦?那丞相覺得,如今天下有多少英雄?”劉備感興趣的問道,似乎是對曹操的評價很好奇。
“不多不多,三三兩兩。”曹操搖頭道。
“丞相當是一人,不知在下可算其二?”劉備嘴角一勾,主動問道,同時不忘了再取一顆青梅。
曹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之后說道:“不算,其二當是我那本初兄…之前董卓剛剛掌握朝政,他便離開洛陽,謀圖起兵反董,而我當時還在想著做個匹夫,你說這種人算不算英雄?”
“恩,袁氏四世三公,而且…袁本初有今日,也不都是家世和運氣。”劉備說著點了點頭。
“所以他排第二,玄德兄覺得我公正嗎?”曹操看著劉備的雙眼問道。
“依此論…我倒是覺得丞相應該第二。”劉備沉默了一下之后說道。
“哦?若是家世和運氣,也算是英雄的一部分,我倒是并不好反駁…”
“不,我說得排在孟德兄前面的,不是袁紹,而是說…揚州的那位,‘簡單’的忠臣。”劉備感嘆的說道。
曹操聽劉備提起白圖,眼中不由得閃過復雜的神色,不過繼而搖頭道:“匹夫而已,世道可沒有友善到,憑不切實際的理想,就能夠得到上天的青睞。”
“可是白公可沒有袁氏的家世,如今亦能角逐天下。”劉備緊逼不舍的問道。
“玄德何必明知故問?”曹操撇嘴道。
見劉備依舊看著他,曹操這才嘆息道:“造紙、印刷、白公犁、牛鼻環、煉鐵、煮鹽、人造琉璃、龍骨水車、翻車…”
不錯,曹操雖然不善于提高生產力,但卻并不是不懂這些帶來的變化!
也將自己之前對白圖的“錯誤判斷”,歸結為是非戰之過——曹操本來以為,白圖天真的想法,很快會被現實教做人,但是…誰能想到,人家能用科技續命?
曹操也積極地想要也拉平白圖這種優勢,不過效果并不怎么樣。
算來算去,有用的基本只有“白公犁”,這是當初白圖直接公布出來的…
至于牛鼻環…中原地區的黃牛,不用鼻環也一樣勤勞溫順,用了鼻環也沒好到哪去。
造紙、印刷、蒙學…這些要發揮最大的作用,惠及寒門、甚至普通小康之家,要突破的難關,可不僅僅是技術方面!
而煉鐵、煮鹽什么的,白圖可沒有分享的意思,曹操雖然不斷派人刺探,但卻大多都沒了消息,顯然不是那么容易被刺探到。
同時曹操雖然也成立了研制軍械的部門,可惜受制于眼界與實力基礎,曹操無力像白圖一樣,全方位的提升生產力,更無法將水利建設鋪設開——現在他為了和袁紹的決戰,都已經在透支中原的人力,哪有余力搞其他的?
這也注定曹操的發展,會很有限,畢竟…科技樹不是只靠軍械研究,就能夠點出來的!
比如揚州漸漸在開展的水力鍛造,就需要多少前置工程與科技?
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只是在曹操心里,白圖依舊只是“匹夫”,因為曹操覺得,哪怕有這些,也無法支撐白圖的天真,現在只是拖延了矛盾的爆發——我就不信…你還能研究出更“古怪”的東西,繼續支撐你的天真?
而劉備對此不置可否,對曹操將他排在第三,也沒有繼續發表意見…
只是當劉備離開之后,曹操又自己坐了一會兒,心里不斷的回想著之前劉備的表現。
許褚見狀不由得憨憨的問道:“主公,劉備果然不會臣服于您…哎呦!”說到一半,就被典韋一巴掌糊在后腦勺上。
“憨貨!你什么腦子,自己有點數…這是軍師們的活兒,你別開口影響主公。”典韋同樣憨道。
許褚瞪了這黑小子一會兒,不過想到上次約架的結果,還是僅僅嘟囔了幾句,但沒有接茬。
曹操則是說道:“他如果真想做和我一樣的‘英雄’,我反而不擔心…他要做個‘瘋子’我才擔心!”
不過這話顯然不是真的向許褚征求意見,只是自言自語,所以也沒有解釋。
如果現在劉備和曹操一樣,只是一路想要自立為王的諸侯,曹操反而放心他在許都為質,因為…劉備除了姓劉之外,和劉協的關系,其實也近不到哪去。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隔了五代的親屬,都已經不算是一個“堂”,哪怕同姓都不算是堂兄弟、只算是族兄弟,而劉備別說是和劉協,哪怕和后漢的光武帝,都隔了七八代。
對于朝廷、對于劉協來說,劉氏諸侯和其他諸侯雖有區別,但是…對劉協同樣是威脅!
同樣劉協也是他們“匡扶漢室”的阻礙。
反而如果劉備要發瘋,真的強行和劉協一條心,曹操才擔心自己會后院起火。
只是現在因為徐州的原因,曹操也不好和劉備翻臉,這才接著這次飲酒,想要試探一二。
回想一下劉備的表現,似乎沒什么問題?
而且…
事到如今,還想著中興漢室、而且是“別人家”的漢室的瘋子…應該不會有吧?——曹操心里如是想著。
而此時走出丞相府的劉備,坐進馬車里之后,原本從容、甚至略顯霸道的神色,才換了下去,挑開窗簾看看丞相府的牌匾之后,神色凝重的自語道:“不,我根本不在意,是第一、還是第三…我和你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