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明白了。”蓮舟子聽了隨云的話,心里有所觸動,可是隱隱然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隨云拍了拍蓮舟子肩膀,輕聲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若是覺得我說的不錯,那便去做吧。”
“多謝大師兄。”蓮舟子拱手送隨云離去。
隨云離開時,順便找沖靈子要了幾個仙桃,不得不說,六師弟種的仙桃越來越好吃了,而且口味多變。
蓮舟子仍在思量剛才隨云說的話。
沖靈子過來,打算解除隔音結界,蓮舟子知曉在這片地方,說什么話,大概是瞞不過六師弟,便對沖靈子道:“你覺得大師兄說的話有道理嗎?”
沖靈子一向在這里種桃,研究陣法,沒空出去。多年下來,早已神情木然,他面無表情地點頭道:“所以三師兄要去跟師尊說明一切嗎?”
蓮舟子頷首道:“大師兄話里話外確實是這樣勸我的。”
沖靈子木然道:“那三師兄去便是。反正沒有大師兄的話,三師兄也多半只能選擇這條路,畢竟黃天妖主勢力龐大,即便不會對三師兄以大欺小,手下也有許多神通不凡的妖王,非是三師兄你所能應對周全的。而且貿然得罪黃天妖主,此事不知會師尊,著實非為人弟子之道。”
蓮舟子忽地明悟過來,大師兄這繞了半天,還是等于沒給他出主意。只是大師兄說的這一番話,怎么又有些讓人感動呢。
總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漸漸地隨云的樣貌似乎和師尊重合起來。
蓮舟子對沖靈子抱拳道:“六師弟,謝了。”
他起步離開,忽然間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回頭道:“六師弟,你居然真的偷聽我和大師兄講話,你這樣可不好。”
沖靈子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道:“下次我會注意,只是在這里沒人陪我說話,著實有些無聊。”
蓮舟子:“…”
歲月真是一把無情刻刀,當初那敢和師尊頂嘴的六師弟只能停留在記憶里了。那些年活潑生動的六師弟已然不在。
沖靈子默默看著蓮舟子遠去,良久收回目光,有一人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我不是時常跟你聊天嗎?”
說話的人是個中年人,眼角布滿滄桑的皺紋,就是是天河宗的弟子都認不出來這位是曾經意氣風發的上品金丹宗師木清流。
不過任誰被封了神通法力,在元景峰做幾十年苦功,都會這般風霜。
沖靈子看了木清流一眼,道:“只是你跟我說話,我很少回應你。這不叫聊天,有來有往才叫聊天。”
木清流嘀咕道:“以前你問我修行疑難時,可不是這樣的。”
沖靈子認真道:“所以那是以前。”
他說完后,在木清流身前放下一顆桃子,隨后打算離開。
木清流道:“你老是送我桃子干什么?”
“因為你還有四百多年的苦役,吃仙桃可以讓你老得慢一點,我不想經常碰到一具尸體。”沖靈子的聲音淡淡傳來。
木清流輕哼一聲,撿起桃子咬了一口,他道:“桃子有點酸,下次摘熟一點的給我。”
他嘴上有些嫌棄,心里竟有些暖。
這分明是自己大仇人的徒弟呢。
木清流在元景宮這些年做苦役,可以說是平生最黑暗的一段時光,但是說起來也很奇怪,他起初怨氣極重,但時間越長,心里竟越是寧靜起來,尤其是從有一天開始,對他向來不假辭色的沖靈子,居然不時送他仙桃吃,這是他此前萬萬想不到的,亦讓他這段灰暗人生多出一分暖意來。
至于他指點沖靈子,無非是太過無聊,而且有膈應顧青的意思。畢竟你顧青的弟子,還得在修行的事情上請教他呢。
不過木清流有一件事是不知道的,沖靈子話沒說完,給他仙桃是小白的囑托,因為顧青收了天河宗的大禮,便交待小白要給木清流改善伙食。
木清流自不知這段關節,他此時心里更多是反省自己的過往。
他曾經確然意氣風發,成上品金丹后,更有些目中無人,以至于招惹了顧青這個強敵。
但做苦役這段歲月,他亦時時耳聞顧青的成就,有時候甚至會想,他竟做過這么一位了不起存在的對手,說不定還會載入顧青生平的事跡典故里。
這令他甚至有點自豪。
不過他很不愿意承受自己有這份心思。
同時這段歲月里,除了做苦役外,倒也說不上什么不好。因為他不用考慮爭斗,不用考慮家族,不用想著該如何讓自己修行更進一步,不用想著許許多多的麻煩事。
他是修行世族出身,起點高,資源多,但也有許多身不由己的地方。
他真的恨木清竹嗎?
其實不是的。
木清竹小時候,他還總想著哄她開心。可是什么時候這份兄妹之情,開始變了呢?是因為家族。
家族高于一切的理念,漸漸成了他心里的重擔,亦沒法擺脫,畢竟家族給予他很多,他不能不回報。
他也因為家族,而有了從前的榮耀,甚至可以拜在恩師郭真人門下。
那時候不知多少人羨慕他的機遇。
而這些亦不知不覺間成了枷鎖。
他成了上品金丹,其實很勉強,他甚至覺得自己對不住家族的厚望。后來木清竹要成上品金丹,他為何會阻止呢?
大概是見到木清竹成丹的異象,遠比他當初要來得順暢自然,而且比他那時年輕許多,潛力更大。
他大概也有些嫉妒吧。
最后被顧青關在元景峰做苦役,他一開始亦充滿怨恨,但是苦活累活,讓他沒有太多心情沉浸在仇恨中,反而讓他不知不覺釋然。
元景峰困住了他,可他在這里卻無外界時的心靈枷鎖。
木家,天河宗,甚至恩師郭真人,與他何干,大概他們也早已放棄他了。
幾十年以前的他多少會有些怨懟,現今卻不會,他只做個木清流,倒也挺好的。
他竟也有些理解顧青喜歡罰人做苦役的深刻用意了。
這人有霹靂手段,卻也有慈悲心腸。
他雖然被封禁了法力,耳朵還算好使,聽說過許多為非作歹的修士在萬象宗做苦役最后改過自新的事。
“我想的是修行,而顧青或許心里存著修行之外的事。他這些弟子,說實話資質也不算很好,可這人卻肯因材施教,亦從沒有過嫌棄他這些弟子的表現,聽說來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仆,他都會盡心盡力幫他延壽,這在其他宗門是不大可能發生的事。
因為那種老仆著實沒啥用,而且注定不能長生,絕不存在什么價值。哪怕是用來管理俗務,換個年輕的,精力更充沛的,可靠一點的,對于顧青這種人來說,仍是十分容易的。
總之,這人教徒,待人接物,確實跟我們天河宗大有不同。不只是為了爭斗,或者多幾個元神。更確切的來說,當是以人為本吧。”
木清流思考中,甚至生出一個念頭來,如果他有朝一日能出去,回到天河宗,定也要學習顧青的作風,這才是真正的修道士應該做的事,應該有的胸懷。
顧青正自打坐練氣,但感應到蓮舟子到了門外,便輕聲道:“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