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顧青講道前沒有故弄什么玄虛。
平實的話語,簡簡單單地從口中流出。一開始眾修還暗自鄙夷顧青,覺得顧青太摳門。
因為顧青起頭講的是最簡單的練氣法。
也就是吐納呼吸之類的法門。
畢竟在場的修士,誰的呼吸法都不簡單,而且幾十年、幾百年下來,呼吸法已經爛熟得不能再熟,對于其中玄妙,都各自有深湛的理解。
顧青講的也不特別,只是大家都知曉的道理。
不過隨著顧青講道時間越久,這些修士心中的觀念開始改變。
因為顧青雖然講的是最基礎的修行道理,但是將這道理講得越來越透徹。有些道理,明明很簡單,可平常不自覺就被他們忽略掉。
從修行基礎時,那些被眾修士忽略的細節,漸漸在顧青口中一句一句呈現出來。有些修士暗自后悔。
如果他們當初修行時能注意到這些細節,修行根基將會更加穩固,無論是真境煉氣還是最后神氣合一,都會比現在更加圓融。
他們修煉的法門也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千錘百煉,只是顧青說的那些細節,很容易直接就忽略過去,他們的師長都沒注意到過。
畢竟前人創法,亦同樣修行到了高深境界,誰還會在煉氣最基礎的地方耗費過多精力。
沒有舌戰蓮花,沒有地涌金蓮。
平實質樸的言語輕悠悠地回蕩在大殿里。
顧青說的也很舒服,他修行以來,還沒如此細致地將修行最基礎的東西系統完善的整理一遍。
他講的這些,有得自黃庭經的啟發,亦有自己的領悟。
因為顧青不似這些修士,修行之初始就有傳承,有名師指點,一路走來,多是自己摸索。
這有好處,顧青能破除知見障,想到一般修士想不到的地方,那也有壞處,因為多是只能參考自身,修行的細節上,自是有一些冗余的部分,不夠精煉,而且也不是面面俱到。
不過生死之道有萬象森羅,這些東西,倒是沒有對他造成過多阻礙。
顧青越說越是興起,將那煉氣的基礎翻來覆去地講,每講一遍,便多一分收獲,而大殿亦越發安靜,針落可聞。
許知非良久之后,才分出一絲心神,想著別的事。“他有今時今日的成就,著實非是偶然,換做我都不想不到最基礎的吐納呼吸之法,還有這么多玄妙藏著,人身宛如天地,實在有太多可以供挖掘的奧秘。哎,早一百年聽到這些,我說不定現在已經是上品金丹了。”
顧青講的道,關鍵在于給眾修士提供出了一條思路,那就是金丹之前的修行,可以極盡打磨和雕琢,后輩不必盡數依照前人,前人也未必盡對,但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
擇其善者,補益自身。
重視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小細節,做到煉氣的盡善盡美。
如此一來,修行進階那是如水到渠成。
顧青的話語悠悠止住,眾修士仍是意猶未盡。
他們從未想過,最簡單的煉氣呼吸法,都能讓人如此沉迷。
許知非對著顧青躬身一禮,說道:“顧府主一席話,別出一番修行天地,我輩頗有受益。只怕將來,顧府主的聲名,將如不廢江河,萬古不絕。”
眾修暗自點頭,若是顧青弄出什么天花亂墜、地涌金蓮,類似和尚傳法那樣,他們縱然一時驚訝,也不會生出許知非那樣的感慨。
高深的大道,如鏡花水月,好看是好看,但是看得見,摸不著。
顧青講的道,實打實有道理。
萬丈高樓平地起。
顧青講的便是平地筑基該怎么做到最好。
當然,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多少改進的余地,只是回去后,可以指點后輩弟子修行,將門中法再度深入改善。
一代一代人努力下去,普通法也能堪比修行正法,修行正法亦有望比擬真法。
這些道理,前人亦有過類似的思路,只是從沒顧青講的這樣透徹。
而且顧青說的道理,在于練氣的方方面面,思路清奇,又合乎修行之道。
眾修向顧青行禮告辭,甚至還覺得這次送禮,有些輕。
顧青給予的回饋,著實出乎他們意料。
而且顧青也打破了他們對修道奇才的固有印象。
因為一般而言,天才都是孤獨的,難以被常人理解。許多修士的師長,比如許知非的師父,那也是一代奇才,雖然沒有由陰神進階元神,而是選擇了純陰的鬼仙之路,但卻過了五次天雷劫,一般的元神真人,都未必是許知非師父的對手。
但這等人,往往不太會教弟子,在他們看來如吃飯喝水般簡單的修行事,其實是普通修士很難理解的疑難。
意會勝過言傳,當然是好。
若是太過拘泥于意會言傳,不免讓資質相對一般的修士修行進階更加艱難。
其實修士隨著修為進步,無論是根骨還是悟性,都是可以隨著修為進階,而得到改善。
到了金丹之后,修士們神念強大,前期那些天才弟子,也未必比普通弟子在這方面更出色。
只是大修士們自是更喜歡一開始就一點就透的弟子。
其他玄門正道,亦是先招收許多外門弟子,慢慢篩選出杰出的弟子,收入內門,并不著重普通弟子的培養。
顧青講道的思路就是一番新的格局,只要將最基礎的煉氣琢磨透徹,弟子的悟性也不會顯得那么重要了。
若是根基扎實,亦不會輕易被外界干擾,道心也會更加堅定。
隨著眾修盡數告退,大殿里除了顧青的門人,便只有木清竹。
她微笑道:“師弟這一番講道,我得回去讓師父聽一聽。現在,不比從前了,各峰招收的弟子不會如我們這樣修行真法是一點就透,得多一些耐心。在這一點上,師弟又走在了大家前面。”
顧青微笑道:“我縱是不說,諸位峰主早晚也會想到。對了,師姐跟那木清流什么關系?”
木清竹挽了挽發絲,平淡道:“我跟他算是同族,都是清字輩,他們想用我跟劍閣聯姻,我沒同意,在一位我母親舊識的幫助下,逃出了木家,拜入了萬象宗。”
顧青淡淡一笑道:“師姐還有話瞞著我,算了,我也不追問。那木清流我準備讓他做五百年苦役,你也不用擔心他會再找你麻煩。”
木清竹蹙眉,說道:“還是讓我把他殺了吧,不然你留著始終是個麻煩,我不想連累你。”
顧青笑了笑,道:“我已經出手拿下他,師姐殺他也不過是掩耳盜鈴。而且師姐拜入萬象宗,宗門師長難道不知你來歷?也不見怕有麻煩。而且我想那些長輩,還很樂意有這些麻煩。”
他既然明了宗門氣運、氣數之事,自是知道玄門正道,相互之間,本就是對頭。你不找別人麻煩,別人也會找你。
讓木清流在元景峰做苦役,遠比殺了他更能折掉天河宗的顏面。而且萬象宗到底立派只是萬年而已,雖是靠著陸祖師等人的大神通、大法力使萬象宗位列玄門正道,但是在祖洲之地,著實不如其他宗門更深入人心。
因此決意擴收弟子后,免不了不斷拓展勢力,壯大名聲,跟其他宗門起沖突的是早晚的事。顧青越是高調,越是符合宗門的利益,同時也是對自己的保護。
現在顧青已經成了萬象宗門面一樣的人物,對萬象宗越發重要,因此萬象宗越不能讓顧青出問題,否則會影響萬象宗發展的大方針,這涉及萬象宗所有人的利益。
顧青在這一方面,看得遠比木清竹透徹。
修士之爭,亦如兵家之爭,形勢、陰陽、技巧、權謀并重。這方面,顧青亦是有頗多經驗的。
木清竹得顧青點撥,隱隱約約有點明白。
她輕嘆道:“難怪師父總是讓我跟你走近一點,有些事我確實想不到,還得靠你點撥才行。”
顧青灑然道:“修行是一個人的事,可是人在世間,便不是一個人的事。不過也不必太過細究。若是世事紛紛亂如麻,不能解開,那就一劍斬了便是。因此,想得到是好事,想不到也不見得是壞事。”
木清竹微笑道:“好了,你的話我知道了。這個寶瓶你拿去研究吧,我打算在碧淵大澤走一走,這里水氣、元氣豐厚,非是別處可比,對我穩固修行,大有裨益。過段時間,我再來傳你三光神水的修行法,免得一直被你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