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家底
看到母親的神色鄭重，段云也很聽話的坐在了自己床邊，注視著母親取出的這個箱子。
這個旅行箱顯然有些年頭了，厚實的牛皮做成的，八個角都用鉚釘鐵皮包角，箱子有兩個內置的鎖孔，看起來相當的笨重。
段云前世的記憶中，母親幾乎很少打開這個箱子，一直都是放在床底下吃灰。
高秀芝用抹布將箱子上的塵土擦拭干凈后，坐在段云對面說道：“小云，最近上班累么？”
“還行吧，不怎么累。”
“前天你在工廠是不是出事了？”高秀芝直視著段云說道。
“沒啥事，就是太陽有點毒，我中暑了…”
“跟媽說說實話！”
“好吧。”段云撇撇嘴，說道：“當時我做了傻事，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很明顯，段云服毒自殺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全廠，母親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所以段云也沒必要隱瞞了。
“這件事我已經全部知道了，其實你以后有什么事情應該和媽說…這也怪我，平時都沒怎么和你聊聊心事…”高秀芝輕嘆了一聲說道。
“媽，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我真的…”
“你很喜歡那個叫何曉麗的姑娘吧？媽已經打聽過了，她家兄妹五個，她是最小的，現在也沒對象呢…”高秀芝說道。
“媽，您可別給我添亂了，這事打住！我已經不喜歡那個女孩了。”段云連忙打斷了母親的話，他算是看出來了，母親這肯定是想幫自己提親。
八十年代之前，對于大多數年輕人而言，愛情只是個奢侈品，而婚姻才是剛需。
那個年代自由戀愛結婚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父母之命。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那年頭很多人的觀念中，覺的結婚就是茶米油鹽過日子，感情什么的，也并不重視，反正婚前都不認識，說句難聽的，就像配牲口…
基本上男方去女方家看看，有的好點，雙方都看對眼了，就商量日子結婚了。有的就比較苦逼，長輩看上了，這親就定了，哪怕大哭大鬧不愿意也被逼著嫁過去，以至于后世有的人仇視長輩，快死了都不想去看一眼的那種。畢竟一輩子被毀了，愛情永遠失去了。
在大興這種情況也很普遍，只要是國企的正式工，身體好，媳婦不愁找，有些人家挑剔點，需要看對方家庭情況，兄弟姐妹多少，收入如何的，但大部分人的家境都差不多，能挑挑撿撿的范圍有限。
至于段云，他現在除了前世的未婚妻小羅，心里根本就沒有其他女人的位置，所以得知母親想要幫自己上門談親事，那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這件事不用你操心，媽知道你臉皮薄，這事我會幫你解決的…這些年你在鄉下也吃了不少苦，現在也老大不小了，確實到了該考慮結婚的時候了…”高秀芝輕嘆了一聲，接著說道：“其實媽這些年一直都在給你攢錢呢，只要這親事能定下來，不會讓你們過的別別人差。”
高秀芝說著，從脖子上取下一串鑰匙，啪嗒一聲打開了那個皮箱的鎖子。
看到母親打開的皮箱，段云頓時神色一怔。
原來，在這皮箱中，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個相框，相框中赫然正是母親和已經去世的父親的黑白合影。
時光荏苒，在那老舊的影像中，依舊可以看到父母年輕時的芳華。
而在相框下面，則是一個結婚證，那個年頭的結婚證就是一張如同獎狀的紙張而已，邊角已經開始微微泛黃。
結婚證下放著一身紅色的碎花棉襖，看著像是那年頭結婚的花衣。
段云此時的心頭有些微微泛酸，盡管他只是一個鵲巢鳩占的靈魂，并非他們真正的兒子。
再往下翻，高秀芝從箱子最低下取出了一個小布包，輕輕的放在了床上。
“媽沒什么本事，這些年也沒攢下多少錢…”高秀芝說著，輕輕打開了布包，里面赫然露出一個鐵質的餅干盒。
“咔！”
當高秀芝打開鐵盒的瞬間，段云徹底驚呆了。
原來，盒子中放著一沓子的大團結，看上去應該有個一兩千塊的樣子，而在鈔票下面，則是滿滿半盒子的‘袁大頭’！
段云從來沒有想過母親居然會這么有錢。
突然間，段云似乎明白了母親和妹妹為什么這么多年飯桌上難見葷腥了。
自己作為家里唯一的男丁，絕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兒。
段云應該想到，母親勤儉持家這么多年，除了縫紉社的工作晚上還要回家接私活，雖然收入不高，但相比其他好幾個孩子的家庭，負擔應該輕的多，如今過的這么清苦，顯然一直都在為自己攢錢。
“媽，你這是…”段云癟了癟嘴。
“媽只是想讓你心里有個底，咱們家有錢給你結婚，不至于見了人家姑娘抬不起頭，更何況你現在也正式入廠上班了，現在還有這修電器的手藝，所以我覺得這事能成。”高秀芝說著，又從盒子中拿出了一個手絹包著的小包，打開后，里面赫然露出了兩根黃橙橙的小金條！
這一刻段云徹底驚呆了。
“媽出身不好，你姥爺原來地主家的小兒子，這兩根金條是當年他逃難時傍身的，總共四根，用掉了兩根。”高秀芝頓了頓，接著說道：“如果親事能定下來，這兩根金條應該能打個手鐲…”
“媽，能讓我說兩句么？”段云打斷了母親的話。
“你說。”
“我現在對那個姓何的姑娘沒感覺了，這事您就不用操心了，我這維修生意才剛剛起步，哪有時間搞對象啊？”段云說道。
“用不了你多少時間。”母親將那兩根金條重新收好，說道：“只要女方同意，你們兩個直接就能領證辦事了。”
“…”
“明天我抽個時間就去那姑娘家一趟，你等信就行了。”
“額…”
段云算是看出來了，母親是打定了主意要給自己說這門親事，他現在就算磨破嘴皮估計也沒用。
事情明擺著的，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兒子，母親這是想早點抱孫子了。
另外就是新婚的雙職工廠子里優先分房，他這么大的一個小伙子，天天和母親妹妹窩在這樣的一個十多平米的小房子里確實有些不方便。
不過在段云看來，這事估計十有八九成不了，一方面是段云家境確實差，只有母親一個人在縫紉社工作，和很多雙職工家庭的子女沒得比，況且那何曉麗也算是有幾分姿色的廠花，找人上門說親事的人和追求她的人很多，根本輪不上段家。
另外就是段云一直在廠區的名聲不太好，主要是有些傻乎乎的，而且還發生了自殺的事情，現在已經成了全廠人的笑柄，正經人家誰敢把女兒交給這樣一言不合就玩自殺的男人？
但母親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為她總能忽略兒子的種種缺點，而無限放大自己兒子的優點，比如高秀芝就覺得兒子現在是正式工，又有手藝，人又老實，所以就認為這親事能成。
既然說服不了母親，段云也就只能任由她去做了，反正也是沒戲，所以段云不擔心會弄巧成拙。
“行了，你晚上還上夜班呢，再補一覺吧。”高秀芝安頓了段云一句，隨即將那個箱子合上，重新放回到了床底下。
“哎。”段云輕嘆了一聲，隨即躺在了床上…
晚上十一半，段云拿起妹妹幫他準備好的飯盒，又往口袋里裝了兩盒香煙，走出房間后，輕輕的關上了房門。
昨天晚上夜班的時候，段云已經畫好了車床自動化改裝的圖紙，打算今天趁著上夜班的時間，把相關的零件盡快做出來。
和昨天一樣，段云接班換上工裝后，跟著師傅韓忠的身后搬料打下手。
昨天早上聽到韓忠和車間主任的對話后，段云對自己的這個師傅就多了幾分好感，最起碼不背后說人壞話，人品應該是不錯的。
今天的韓忠對段云依舊是愛答不理的樣子，但看得出來，老頭干活很專注，似乎并非是故意冷落他這個徒弟。
到了凌晨四五點鐘的時候，車間中的機器聲再次減少了一些，韓忠也停下了機器，從工具箱中拿出了自己的水杯。
“師傅，我幫你添點熱水吧。”段云見狀第一時間滿臉堆笑著走上前來。
“額…”韓忠有些意外的看了段云一眼，但還是把水杯交給了段云。
段云快步來到水房給杯子中添滿熱水后，返回到了工位。
“這兩天跟我身后學會點東西沒？”韓忠接過水杯后，臉上終于有了幾分微笑。
“我學到了不少，多虧師傅教得好。”段云面帶笑容的說道。
“你學到個屁！要是看兩眼就能學到本事，咱們車間的徒工也不用熬三年那么長了。”韓忠聞言白了段云一眼，他顯然不吃段云拍的馬屁。
“哈哈哈。”段云聞言笑了兩聲，隨即從口袋中掏出一根鳳凰香煙，恭敬的遞到了韓忠的面前，說道：“師傅抽煙。”
“車間不能抽煙，到外邊。”韓忠手一揮，示意段云和他離開車間。
兩人走到廠房外的一個無人的空地上，段云掏出了火柴，給韓忠的香煙點燃。
“呼。”韓忠抽了一口，頓時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說道：“居然是鳳凰煙，你小子檔次挺高啊，咱們廠長都很少抽這么好的香煙。”
“呵呵，孝敬師傅您嘛，自然要用好煙了。”段云賠笑著說道。
“這煙確實不錯，只是加了香精味道沒那么醇了。”韓忠吐了口煙氣，眉頭一挑對段云說道：“說吧，你小子想讓我幫你做什么？”
“我就是想孝敬師傅您…”
“少來這套！誰沒事獻殷勤？你這樣的年輕人我見多了，有事趕緊說，我今天心情好。”韓忠彈了彈煙灰，看了段云一眼說道。
“還是師傅您厲害！”段云嘿嘿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張圖紙，遞給韓忠說道：“師傅，我想讓您幫我找人加工下這幾個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