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伯在朝堂上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一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師,京城內外都在茶余飯后津津樂道這件事。
在京為官的京官得到皇帝恩寵,便能得到朝廷的賜第。
弘治、正德兩朝的內閣首輔大臣李東陽的賜第,在灰廠小巷李閣老胡同。
萬歷朝的內閣首輔張居正的賜第,在五顯廟的張閣老胡同。
張居正死后家人大多都被流放了,沒有流放的也餓死了,張居正的賜第漸漸荒蕪了,后來被東林黨黨魁買了下來,經過一番修繕恢復了往日的古樸雄渾。
清晨,這座被命名為虞山園的府邸內,一老一中兩名身穿青衫的文士,坐在堂屋內吃著早茶。
老者穿著一襲青衫,十分的清瘦,手捧一只官窯瓷碗,喝著蘇湖米配上遼東海松子文火慢熬的米粥。
中年文士坐在烏木官帽椅上沒有動筷子,身前放著一封封泥金帖子,打開了其中一封:“伯父,瀘州知州求一首《滕王亭子》。”
老者沒有回應,坐在官帽椅上平靜的喝著米粥。
中年文士翻開泥金帖子的背面,饒是他見多了這種帖子,也是不免多看了幾眼:“每年一千匹蜀錦。”
京城的棉布價錢這幾年受到工業派的沖擊,降到了前所未有的最低點,一匹只賣一錢銀子左右。
綾羅綢緞這些貴重絲綢卻沒受到影響,價錢還是一直居高不下,一匹蘇綾的價錢高達二兩銀子。
大絨、山東繭綢、蜀錦這些名貴布匹更是高達一百兩銀子一匹,雖說這些名貴絲綢比一般的綾羅綢緞要長很多,每匹長達十余丈,但也不是一般官僚鄉紳所能用的起。
這位瀘州知州張嘴就是一千匹,還是每年,不知道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孝敬給青衫老者。
青衫老者不是別人,正是東林黨黨魁。
瀘州知州敢給這么多的潤筆費,不是因為青衫老者寫的行書多么‘龍跳天門,虎臥鳳閣’,當年大文豪白居易的潤筆費也不過五十萬錢,大致相當于五百兩銀子。
而是因為青衫老者的東林黨黨魁的身份,更是因為他所求的那件事只有這位東林黨魁能夠辦妥。
四川知府。
東林黨黨魁不敢公開賣官鬻爵,卻有更加隱晦的手段,收下一些潤筆費。
《滕王亭子》是一篇描繪四川的詩文,瀘州知州這是在告訴青衫老者,所求的知府是四川某府的知府。
至于為何是正四品知府,而不是其他官職。
正四品以下,不值得東林黨黨魁傳遞出去一句話。
瀘州知州一個從五品知州一躍成為正四品知府,雖然沒有北直隸順天府和南直隸應天府官職高,卻也是鯉魚躍龍門了,正式成為了一方大官僚。
每年一千匹蜀錦便是每年送來的謝銀,青衫老者只是放下了吃完的官窯瓷碗,褐斑老臉上沒有半點多余的神色,滿臉平靜,像是聽到了一千匹麻布。
中年文士瞧見青衫老者放下官窯瓷碗,招了招手,讓一名戴著瓜皮小帽的親隨去把‘玉案’叫來。
青衫老者隨手拿起一個溫州蘆柑,慢慢剝皮,把里面的白絲都仔細的剔干凈,放在了侄兒手里:“三禪,今天早朝過后,大明帝師便是東林黨的囊中之物了。”
“擔任左春坊大學士這件事,伯父已經全部安排好了,最多一個月的時間那位國子監司業便會主動請辭,舉薦你成為左春坊大學士。”
“有了大明帝師這層身份,以后的廟堂不論怎么變化,內閣始終都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中年文士站起來,鄭重下拜,久久未能起身。
青衫老者看著風度不俗的侄兒,那張平靜的褐斑老臉,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位東林黨黨魁前前后后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可惜都早夭了,這份大明帝師的一世富貴,本來是給兒子準備的,既然沒了兒子,交給自家的長侄也是一樣。
長侄又十分的爭氣,才學城府全都不俗,完全可以當他的接班人,這個大明帝師便不得不爭了。
東林黨黨魁為了給長侄鋪平官路,謀劃了近十余年。
本來是想著再過幾年,等長侄的年紀再大一些便可以直接擔任左春坊大學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要橫生一次枝節,從一名國子監司業手里流轉一次。
只是沒想到就像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野小子朱舜,不僅沒有風光一段時間就銷聲匿跡,反而是越發的風生水起了,居然還打起了帝師的主意。
以至于大明帝師的謀劃,不得不提前開啟了。
不過這樣也好,太子朱慈烺正是灌輸一些仁義道德的好時期,在長侄的影響下想必又是一位尊師重儒的好皇帝,一位依仗滿朝君子治理國家的大明天子。
想到長侄很快就會成為大明帝師,青衫老者臉上的笑容,在中年文士訝然的目光下持續了足足有十個呼吸,極其的反常。
青衫老者有了一絲反常舉動,卻很正常,畢竟十余年的心血終于要開花結果了。
親隨沒過多久就把‘玉案’給叫來了,一名年芳二八的俊俏小姑娘,寬衣解帶,露出了光潔的玉背。
青衫老者從長侄的手里接過一張上好的桃紅虎皮宣紙,鋪在玉案上,提著一桿普通的毛筆,準備開始手書《滕王亭子》。
中年文士剛把徽墨研磨好,府內的老管家神色慌張的走了進來。
這件事太過重大了,讓這名經常接待朝廷重臣的老管家都開始驚慌了。
“老爺,鐵塊真的裂開了!”
“什么!”中年文士險些打翻硯臺,呼吸窒堵的看著老管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明帝師對于他們家有多重要,中年文士比誰都清楚,伯父作為東林黨黨魁為了這件事,耗費了整整十余年的心血。
十年心血就這樣毀于一旦了?
還是毀在了東林黨死敵朱舜的手里。
中年文士趕緊看向了伯父,擔心伯父會氣倒在地上。
東林黨黨魁只是微微一怔,放下手里的普通毛筆,離開了這里。
中年文士暗自松了一口氣。
但是這口氣還沒松完,又吊了起來。
那桿毛筆雖然普通,卻是祖父留給伯父唯一的念想,伯父從來都是看的比兒孫的命還金貴。
只有在手書潤筆費的時候,才會小心使用,平時都是封存在金絲楠盒子里。
此時。
竟是斷成了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