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六,霜降時節。
距離過年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京城里已經有了幾分除夕的熱鬧氛圍,每到晚上,京城的燈市就會涌入大量的官僚鄉紳和豪商巨賈,夜夜笙歌。
以東林黨為首的官僚鄉紳,慶祝他們要把埋藏銀子的地窖,擴建成地下宮殿了。
以八大晉商為首的晉商,慶祝他們即將吃下北直隸所有的莊子田產。
朱舜也在慶祝,一窮二白,全部身家也就兩臺水力紡紗機的他,不像東林黨和八大晉商那些豪奢。
腰包里的錢,只夠買兩碗酒,一盤茴香豆。
朱舜坐在匠作間的長條板凳上,面前是那塊經常用來打鐵的砧板,總旗朱忠義坐在對面的長條板凳上。
爺倆一人一碗酒,就著一盤茴香豆,津津有味的喝著。
兩人喝的很慢,倒不是酒烈,而是一年半載的也不見得有酒喝,好不容易逮到了,當然要慢慢的品。
朱舜碰了一下二叔的碗,笑道:“今天喝酒為了慶祝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一千支線膛燧發槍已經打造好了。”
總旗朱忠義黝黑的臉龐,咧嘴一笑,抿了一小口酒。
朱舜也是抿了一小口,再次碰了一下二叔的酒碗:“第二件事就是新王恭廠的火藥,全部埋好了。”
總旗朱忠義還是咧嘴一笑,抿了一下口酒。
雖然他不知道埋好火藥有什么值得高興的地方,但是孩子高興,他的心情就很好。
爺倆喝的再慢,終究也只是兩碗酒,半柱香時間沒到酒喝完了。
各自回屋去睡覺了。
躺在床上睡的很香的朱舜,不知道就在他陪二叔喝酒的時候,有一個人羨慕的看著他們爺倆。
崇禎得知一千支線膛燧發槍打造好了,帶著王承恩第三次微服私訪了。
聽到王恭廠外面的番子匯報,說是朱舜正陪著他二叔喝酒,崇禎心想今天確實值得慶祝,就帶著王承恩一人興沖沖的過去,準備蹭酒喝。
哪能想到,攪動那么一場龐大風波的朱舜。
面前唯有。
兩碗酒,一盤茴香豆。
更加想不到。
今天晚上見到了一幕,讓崇禎這輩子都難以忘記的溫馨畫面,也就沒去打擾喜滋滋喝酒的爺倆。
崇禎平時連肉都吃的很少,酒水更是一滴都不沾,就在朱舜和總旗朱忠義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
崇禎突然說道:“承恩,今晚陪朕,不,陪我好好的喝兩杯。”
“咱們也慶祝慶祝。”
王承恩跟著崇禎這么多年,經歷了很多事情,太知道什么叫做最是無情帝王家了。
心里嘆息一聲,臉上露出一個笑臉:“老奴就陪阿大,多喝幾杯。”
聽到阿大二字,崇禎臉上出現了不知道多少年未曾出現的溫醇。
京城里人人都在慶祝,遠在數百里之外山西老家的黃永貴,也在慶祝。
不過,他杯子里的酒還沒開喝,八仙桌就被二弟給掀翻了。
親朋好友們過去看黃永貴的眼神,基本上都帶著一絲崇拜,畢竟黃永貴是他們這一支偏房里,唯一能在京城買宅子置田產的豪商。
今天卻用一種看見了傻子的眼神,嘲弄的注視著他。
二弟掀翻了桌子還不算完,差點拿起酒壺砸向黃永貴的腦袋,厲聲喝道:“黃永貴你再說一遍!”
黃永貴從丫鬟手里接過來一條汗巾,慢吞吞的擦干了綢緞褙子上的酒水湯汁,從容不迫的說道:“二弟你不懂。”
“我把咱家傳了十幾輩的祖宅抵押出去,是有大用,未來你我兄弟幾人,將會載入族譜,成為中興咱們這一支.........”
話還沒說完,二弟掄起拳頭就砸在了黃永貴的臉上:“中興你個屁,我今天非得替死去的爹,打死你不可。”
“這可是咱家傳承了十幾輩的祖宅,傳承了十幾輩子啊!”
“爹要是還活著,今天也會被你這個敗家子給氣死,還舔著臉說中興。”
黃永貴早就防著這一拳,卻沒想到來的這么突然,來了個驢打滾才勉強躲過去。
這么多親朋好友還在看著,黃永貴今天算是把臉丟盡了,再也沒了所謂的風度,黑著臉離開了這里。
第二天就要離開老家了,黃永貴故意起的很遲,好讓外面送他的人都來齊了。
一直熬到日上三竿才起的黃永貴,走到莊子外面,卻沒看到一個人。
過去不管黃永貴是回來,還是離開,都是夾道歡迎,家里的親朋好友就算是嫁到一百里以外,也要提前幾天過來。
就是為了迎接黃永貴,或是把這位面子最大的大人物給送走。
今天過來送黃永貴的只有秋風了,倒是也應景。
黃永貴慢吞吞走上裝著金磚的驢車。
負手站立,遙望遠方。
過了許久,平靜道:“你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