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準備了數月之久的大批轉場訓練圓滿結束。四團留下了六架殲-7E,其余的由團長何國正帶隊轉場至粵東駐訓。六團十二架SU-27SK從桂北轉場至本場駐訓,由常駐桂北的副師長帶隊。
二師施行的是三個團輪換駐訓制度,三個主要機場作為基本場地,分駐三個團,在內部自行安排輪駐,為期一年。也就是說,何國正帶的十六架殲-7E組成的駐訓部隊要在粵東待上一整年的時間。
齊宏的神經線繃得緊緊的,接了下來的一個月要跨過春節,非常重要。
有人敲門,齊宏抬眼看過去,立馬站起來,“師長。”
張四海看著像老頭,有些駝背,頭也也有些花白,臉上有皺紋,穿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07式迷彩作訓服,背著手走了進來,笑起來很和藹,“年輕人精神頭就是好,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喜歡加班。”
齊宏連忙從辦公桌后面走過來,“師長,請坐。您今年才五十,按照最高統帥部的相關文件,您還在中青年干部的范圍里頭的。”
他趕緊去倒茶過來。
張四海在沙發那里坐下,坐姿既端正也自然,很明顯是行伍生涯里形成的習慣姿勢之一。
“歲數大了才發現,年輕的時候如果多注意,現在也不至于這么吃力。***他老人家說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黨和人民都是不答應的。”張四海笑著擺擺手,接過齊宏遞過來的茶杯,示意他坐下。
齊宏笑著說,“師長,您老當益壯,好多年輕小伙子都比不上你的。這不,今天上去飛了兩個小時,您跟沒事人似的。”
呵呵地擺了擺手,張四海說,“不服老不行了。”
師政委對師長需要如此低姿態嗎?軍政主官同一個級別,政委能當半個家,他們之間是平等的。
可這規定在二師不適用。
航空兵部隊師長上天飛行并不奇怪,有明確規定,師級以下包括師級飛行部隊的軍政主官每年需要飛滿固定時間數。
張四海也許是空軍航空兵部隊里年紀最大資格最老的殲擊機師師長了。如果他不是師長,早就會被停飛。事實上,他還能上天飛行是特例。
齊宏多驕傲的人,在海航他是明星,到了空軍他也是明星,是上級首長要重點培養的干部。面對軍參謀長他都未必會如此恭敬,然而軍參謀長見著張四海都得喊一聲師父。
張四海最初是搞機務的,后來選飛選上,繼而航校畢業后留校當了教員,一直干到正團才調入航空兵部隊任職。正團到正師干了十五年,在二師師長的位置上足足干了五年。
“你擔心于成林座機的事情?”張四海笑著問道。
齊宏不敢有所隱瞞,苦笑著微微點頭,“是的,師長。發動機差點就空中停車了,搞不好就是機毀人亡。多虧于成林經驗豐富,及時切斷了主供油系統,啟用了備用供油。”
張四海臉帶微笑,語速不急不緩,問道,“小齊,你如何看待實戰化訓練與訓練安全的關系?”
這不是個新的討論命題,而是你來我往爭執了數十年的矛盾點。
齊宏沉默了,因為他沒有新穎的觀點。關于訓練與安全,一直是部隊年度工作中討論最多分歧之大的題目,也是這么多年來沒有哪支部隊能夠完美解決的難題之一。
張四海說道,“飛機在天上有可能出現任何問題,只要上了天,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咱們能因為怕出現問題而少上天嗎?顯然不能,該怎么訓還得怎么訓。誰也無法完全避免意外,更加嚴格的地勤保障,技術更精湛的飛行員,這才是重點。”
齊宏低下頭,“師長,我的確是生出了降低訓練量的念頭,讓您給看出來了。”
“我快退了,二師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作為主官,你首先要扛得住壓力。”張四海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可能還擔心軍事訓練先進師的榮譽。這就更沒必要了。如果這個評定標準是以飛行安全為要求,這樣的榮譽不要也罷。這話,我說的。”
齊宏抬頭看著張四海。
毫無疑問,這位老師長是很有魄力的人。“南霸天”的綽號,是張四海擔任二師師長后,由兄弟部隊贈予的。來自“對手”的評價顯然更加的客觀真實。
張四海笑了笑,說道,“我們不是民航飛行員,部隊也不是航空公司。我們是要打仗的,是要付出傷亡的。明白嗎?”
齊宏凝重點頭,“師長,我明白了。”
點了點頭,張四海說道,“聽說今天上去了一個新同志,飛行日志我看了,很有魄力的小伙子,敢沖敢打,二師要的就是這樣的兵。”
“他啊,我可是讓劉瘋子給坑慘了。”齊宏搖頭苦笑,“我從軍區了解到那小子是空軍人才庫里的。為了把他挖過來,找了很多領導。后來知道劉瘋子是他師父,我好說歹說,還許出去了一頓海鮮大餐,他總算松口了。這才把人順利接過來。結果第一天就給了我個下馬威。我是后悔了。”
是人才,但是是很難駕馭的人才,不如不要。
張四海呵呵地笑了笑,說,“當年改裝蘇兩七的時候,少數飛行員認為不如殲七來得好。為什么,因為駕馭不住。實際情況并非如此,二代機和三代機之間存在的差距是巨大的,是顛覆空戰體系的改變。飛行員同樣如此,越是駕馭不住的,就越要努力去馴服。等你如臂使指的時候你麾下就得了一員干將。”
師長不會對政委說這樣的話,只有前輩對晚輩才會這般言傳身教。
齊宏心中感激,嚴肅地說道,“師長,我明白了。您說得對,沒有帶不好的兵,只有不努力的干部。說實話,剛才我已經在考慮把他給送回去了。我直覺那個兵早晚會成大麻煩。”
他這個話絲毫不夸張。
空軍建軍以來,單飛不單飛的且不說,第一次執行空情任務就敢玩這種危險動作的飛行員,一雙手大概是能數得過來的。在齊宏看來,李戰是有能力的,而且是能力很出色的,但是他是一匹烈馬!搞不好就會傷到二師。
換言之,倘若張四海今天沒說這一番話,等待著李戰的只有一個結果——調到其他地方去,飛是肯定能飛的,但絕不能留在二師。
聶劍鋒接了于成林的電話,連忙的往李戰的宿舍走去。
房門大開著,李戰伏案撰寫著什么,就對著窗戶。聶劍鋒輕輕敲了敲門,笑道,“忙著呢?”
李戰連忙站起來敬禮,“是!首長好!”
擺了擺手,聶劍鋒還禮,指了指自己的上尉軍銜,說,“我不是首長。認識一下,我叫聶劍鋒,七中隊的中隊長。以后咱們就是戰友了。”
“報告中隊長!李戰報到!”李戰挺直腰板,道。
聶劍鋒笑著說,“李戰,放松點。你我都是上尉,不必多禮。請我喝杯茶?”
李戰的同期同學都是中尉,只有他是上尉。因為他不但立了兩個三等功,還進入了空軍人才庫,破格晉升上尉,級別還是副連。
“對不起。”李戰回過神來,道,“中隊長請進,不過我這里只有袋裝的茶葉。”
“沒問題。”聶劍鋒走進來,打量著寢室,微微點頭,“不錯,新飛入營能住套間的,這幾年就你一個人,團里對你很重視。另外,你今天干得漂亮!”
李戰泡好了茶端過來,請聶劍鋒坐下,苦笑著說,“挨罵了,政委好像對我很不滿。”
擺了擺手,聶劍鋒安慰道,“別在意,新政委人挺好的,而且很愛才,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坐著。”
等李戰坐下,聶劍鋒才接著說道,“我比你早畢業兩年,今年中任命的中隊長。今天你也看到了,你來得不巧,師里正在搞大批轉場訓練,今年最重要的演練了。又碰上年終總結,首長們都忙得很。團長政委帶隊去了粵東駐訓,副政委忙著總結工作,于成林副團長你見過了,他的座機出了問題,這會兒正在維修庫盯著。他給我打電話,讓我代表團里對你表示歡迎…”
說到這里他有些尷尬,攤了攤手說,“本來應該要有一個歡迎儀式的,團長政委都會參加。不過這些都搞過了,你是最后到的,又碰上重要的訓練。”
李戰忙說,“沒關系的,我就是個兵。”
說是這么說,但李戰心里舒服多了。人家二師不是不重視他,而是恰好碰上最忙的時候,首長們都沒空。百忙之中還不忘囑托中隊長過來解釋情況,這已經是給足他這位“菜鳥”面子了。
“李戰,聽說你是空軍人才庫成員?”聶劍鋒頗為好奇地問道。
李戰點頭,“是的。”
聶劍鋒深呼吸著,豎起大拇指,“老弟,你是這個。以學員的身份進入空軍人才庫,據說這些年來就那么幾位。”
他絲毫的不隱藏自己的羨慕和欽佩,這給李戰很好的觀感。這位中隊長是位干脆磊落之人,為人沒有什么架子,相處起來很舒服。
“以后咱們就是一個中隊的了。正好,我的長機,哦,就是前任中隊長,他轉業了,你飛的037就是他的座機。以后你當我僚機吧,你意下如何?”聶劍鋒征詢道。
李戰滿口答應下來,“沒問題!”
兩人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