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王朝在進入平穩期之后,就不再需要那些名臣勇將了。
在這個時候,守成之人遠比開疆拓土的人更加有用。
這個規律不僅僅適用于遠古,近代,也同樣適用于現在。
那些名臣勇將是帝國的締造者,同時,也是規矩的創建者,也就是因為如此,他們對于皇朝以及規矩沒有多少畏懼感,既然自己能締造,那么,自己推翻自己好像沒有多少心理負擔。
就是因為這個世界是他們開辟的,所以,他們很容易把自己代入到主人翁的心境之中,為此,他們甚至可以粗暴的推翻皇帝的決議。
自古以來,帝王一次次的對開國的名臣勇將舉起屠刀,與這個原因有很大的關系。
因此,開國皇帝一般都是冷酷無情的。
用刀子砍人完成帝國后續布置對云昭來說是最簡單的,就目前云昭的聲望,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他在心中,在沙盤上,在夢中演練過無數遍,只要做好準備,一聲令下,那些占據了兵部,監察部,團練最重要位置的云氏族人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執行,且勝率很高。
只是——他實在是干不出來這種事情。
只要一想到自己下令砍死了韓陵山,毒死了韓秀芬他的心就痛得好像要裂開了,一想到自己要把張國柱滿門抄斬,他的腦袋里就一片空白,再加上雷恒,李定國,徐五想,段國仁…一群人,還沒動手,僅僅是想了一下,云昭就覺得自己已經把自己削成了一條人棍。
“下不去手啊。”
云昭瞅著身邊因為白日太過勞累,現在微微發出鼾聲的錢多多,覺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止了。
睡夢中的錢多多似乎聽到了丈夫的喃喃自語,抓過他的手放在飽滿的胸膛上,繼續酣睡。
手上充盈了,腦子里想的事情似乎也就沒有那么惡毒了。
“算了,就這么混著吧,老子這個皇帝算是白當了。”
思潮平息了,也就感到困倦了,云昭閉上眼睛,重重的嘆口氣就進入了夢鄉。
天亮的時候,云昭睜開眼睛,瞅著窗外正在鳴叫的鳥兒,而真正驚醒他的是魚鷗難聽的聲音。
“清除掉!”
云昭輕聲下了命令。
很快窗外就傳來弩箭密集的破空聲,以及禽鳥落地掙扎的聲音。
他起床洗漱的時候,云花表現的很是諂媚。
“少爺,今天的水稍微熱了一點,我還給您準備了洗臉用的竹炭,用了這東西您能清爽一天。”
“嗯。”
“少爺,今天的牙粉里面添加了珍珠粉,您的牙齒本來就白,用了新的牙粉會更白的。”
“嗯。”
“少爺,您弄濕了袍子,婢子再給您拿一套。”
“嗯!”
“少爺,您看今天的發髻梳的是不是有些緊了,您的眼角都被提成丹鳳眼了,雖說這樣很好看,婢子還是給您松松吧?”
“嗯,下一次要是再敢隨便伸手,仔細我打斷你的腿。”
“云春也收了,您要打斷腿,莫要忘了把云春的腿一起打斷。”
“滾!”
“好的,婢子這就滾。”
云昭洗漱好才回到前廳,就看見原本坐在飯桌邊上等他的錢多多正在用雞毛撣子抽打云春,打的云春呲牙咧嘴的,一張丑臉更是沒辦法看了。
“好了,好了,快滾!”
云春立刻就滾了,并且滾得遠遠地跟云花一起躲在花墻后邊偷偷地看前廳的局面。
“恨不得砍死這兩個蠢貨!”
錢多多丟掉雞毛撣子怒氣依舊未消。
昨天匆匆趕回來的云春,云花把夏完淳的話完整的給她說了之后,錢多多差點被氣死,如果不是看這兩個蠢貨兩個月的時間跑了快上萬里路的份上,她都想動用家法了。
云昭喝了一口粥道:“要是能弄死她們,你以為她們能活到現在?”
錢多多給云昭布了一些小菜,撫摸著胸口道:“氣死我了,一件簡單的事情也能辦成這樣。”
云昭一口喝完碗里的粥,稍微活動一下依舊酸痛的左胳膊道:“她們兩個要是聰明的,可能死的更快。”
“您就準備這么放過這兩個私自收別人賄賂的蠢貨?”
“她們是蠢,可是呢,夏完淳很聰明,早就幫她們想好了對策,人家在奏折里說的很清楚,那點金子是酬謝云春,云花照顧他五年的報酬。
都他娘的是報酬了,你還能把人家怎么樣呢?”
“孩子小的時候一個個乖巧聽話,還漂亮,長大了之后一個個就變成了白眼狼,讓他早早下南洋這種好事情他都不干。
要知道,這可是給他弄海外封地呢。”
“夏完淳的心很大,不在乎海外的封地,他有更大的謀劃,看他這一次驅動六十余萬號稱百萬人一路西進,就能看的出來,他的目的在于封狼居胥,然后借用這項功勞入主國相府呢。”
“幫彰兒的人很多,可憐我顯兒,一個人在海上,放眼望去全是野人…”
“馬上就不是這樣的局面了,凡是有心想要封公封侯的人,都會涌到海上,人人都知道想要爵位就必須去海上,在陸地,沒有份。”
聽丈夫這么說,錢多多的臉色才變得好起來,對一言不發的馮英道:“以后到了海上,我就是唯一的皇太后!”
馮英抬頭看了錢多多一眼道:“以后,在陸地上你要是敢自稱皇太后,我就打歪你的嘴。”
“海島也是陸地,南洋也是我的。”
“南洋也是大明屬地!”
“凡是被海包圍…”
云昭已經吃完了,擦擦嘴,就離開了前廳,將這個地方交給了兩位狂暴的皇太后作為戰場。
韓陵山也來揚州了。
上門的時候提了一盒子糕餅,桂花味道很濃郁的桂花餅。
云昭注視著施施然走進來的韓陵山,忍不住再一次想起自己曾經謀劃的事情,覺得這個混蛋手長腳長的很適合被五馬分尸。
韓陵山見皇帝目光不善,就伸長脖子左右看看,沒看見刀斧手,就笑道:“老臣見過陛下。”
云昭冷笑道:“你還不老。”
韓陵山笑道:“很快,很快就老了,轉眼間就會到告老還鄉的時候了。”
云昭悻悻的道:“那就再忍你幾年。”
韓陵山嘆口氣道:“陛下這就算是偃旗息鼓了。”
云昭點點頭道:“沒人反對云顯封遙親王,我很欣慰。”
“陛下,張國柱,徐五想楊雄這些又臭又硬的石頭您就不打算搬一搬?”
“我要辦他們,你會幫我?”
“不會!”韓陵山說的斬釘截鐵,哪怕是玩笑話,他也不給皇帝半點可乘之機。
“最憤怒的時候有過這種想法,現在,煙消云散了。”
韓陵山瞅著云昭的眼睛笑著拱手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云昭郁悶的道:“你家門就是看中了我的弱點,才會合起來欺負我。”
韓陵山搖頭道:“陛下一定要相信,我們都是出于公心。”
云昭長嘆一聲道:“皇帝代表的是什么呢?無非就是家天下,就是私,你們一個個都秉持公心,不就是在跟我做對嗎?”
“陛下以前在玉山望月峰上說過,天下當是天下人的天下。”
“那是年輕時候的胡言亂語。”
“那就說明,陛下現在不如年輕時候英明,變得有些昏聵了,幸好,陛下還是一如既往的重感情,只要我們之間的感情還在,就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
云昭苦笑道:“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變得有些昏聵了,不過不是我自己有了什么變化,在望月峰跟你們一起在月下載歌載舞的時候,我不是皇帝,那時候,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到底能不能主宰這個世界。
所以呢,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說。
自從我當上皇帝以后就不一樣了,當年說過的那些話每一句其實都是針對我這個皇帝的,加上你們那個時候非常的好學,我說什么你們都覺新鮮。
所以說,目前的局面其實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那個時候只教你們忠君愛國,他娘的那有現在這些煩心事。”
“所以…”
“所以,只能就坡騎驢了。”
“陛下英明!”
云昭斜睨了韓陵山一眼道:“看在你今天這么勤快的拍馬屁的份上,你說吧,有什么要求?”
韓陵山嘆口氣道:“只求陛下莫要遠張國柱等人,不論是大明本土,還是海外疆域,都是我大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陛下不能從一開始就種下分裂的種子。
因此,微臣請陛下下旨申明,大明海外疆域與大明本土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整體,若有人膽敢提到分裂之詞,請陛下準許天下人人人都可斬殺此獠!”
云昭點點頭道:“此言有理,不能僅僅出這樣一種旨意,還應該有專門對應這種狀況的辦法。”
韓陵山看看云昭,再一次躬身道:“請陛下下旨,規定遙親王不可統兵過萬,遙州本土,不得有兵工廠,不得有武研院,不得有高等學府,不得有建造軍艦的工廠。
同時,微臣建議,只要是我大明疆域,都只能有一本律法,一套司法,一種文字,一支軍隊。”
云昭皺眉道:“你想出來的?”
韓陵山搖頭道:“集合眾人之力。”
云昭笑道:“你應該知曉,統領土人之法,不能等同統領大明本土居民之法,否則,海洋無從開拓。”
韓陵山道:“玉山書院律法院得先生與學生已經奔赴廣州,不久之后,他們將在南洋各個海島上考察,會制定出一套特殊的專門針對南洋等海上領土的管理辦法。
不過,這個辦法只能是暫行辦法,陛下以為三十年的期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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