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財富?負擔?
徐元壽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云昭最討厭,最恨的就是他媽的驚喜!
作為皇帝,就該萬事了然于心,不論別人做了天大的事情,到了皇帝這里都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不是被臣子做的事情震驚的張大了嘴巴,還傻了吧唧的夸贊。
這表示事情已經脫開了皇帝的掌握,這非常不好。
不過,這指的是一般情況下,畢竟,大明人太多,一年下來總能給云昭制造那么幾件讓他吃驚的事情。
比如孔秀,與孔植。
“儒孔氏開放孔丘,孔林是什么意思?”
今日,是云昭第一次接見孔秀,他還以為這該是一個桀驁不馴的,沒想到,此人自從進入了大書房之后,一舉一動都非常符合禮的規范。
并且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回稟陛下,孔丘非孔氏一族之孔丘,雖為孔氏之祖,也是天下學宗,數千年來,孔氏獨占孔丘,以孔丘之名享盡榮華富貴,現如今,到了該把孔丘還給天下人的時候了。”
“這是你孔氏全族的想法?”
“回稟陛下,陛下若要施行有教無類的全民教育,離不開孔丘!”
孔秀的話雖然說的有些驕傲。
但是,這個屬于孔氏的驕傲,云昭是認的,孔圣人之名,不是云昭這個帝王可以隨意褒貶的,甚至于,他的功過在天,在地,且已經深入人心。
在皇朝,也只有大成至圣文宣王可以與皇帝平起平坐。
對于這個元朝皇帝加封給孔夫子的封號,云昭也必須認。
因為,這個封號所宣示的功勞,與他如今想要做的事情不謀而合。
《史記·孔子世家》曰:“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又提到:“孔子曰‘受業身通者七十有七人’”。
所以,真正將孔夫子推到這個高位的最主要原因是——教育上首倡有教無類及因材施教,打破貴族壟斷知識之局面,故后人尊為萬世師表及至圣先師。
面對不卑不亢的孔秀,云昭也沒有立刻對孔植要把孔夫子變成國家教育體系的一部分的建議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這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
即便是要接收,也是一向極為浩繁的工程,絕對不是兩人隨便說兩句,就完成交接,這是對孔夫子的不尊敬,也是對云昭這個自稱是讀書人的皇帝的不尊敬。
“朕聽聞,先生胸中的學問浩若繁星,乃是人中之龍,不知此次屈就二皇子云顯的先生,先生可否感到屈才?”
孔秀拱手道:“如果只教育二皇子一人,屈才是一定的,如果教導天下人,孔秀可以勉為一試。”
云昭瞅著大言不慚的孔秀道:“很多時候朕都以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好的皇帝,可是朕的先生,與大臣們總是覺得這么說不妥,先生以為如何?”
孔秀再次拱手道:“如果陛下能把比您好的皇帝全部殺掉,您就是最好的一位皇帝,若有后來的皇帝依舊比您好,一同殺之,殺五百,陛下必定是千古一帝。”
云昭點點道:“看來,在你眼中,比朕好的皇帝還有好多,甚至有五百之多,不過,你說全殺掉?這與孔福宗的仁恕之道相去甚遠啊。”
孔秀皺眉道:“夫子只說“仁”,何時說過“仁恕”?尤其是‘恕,’陛下讀書還是有些不求甚解。“
聽孔秀這么說,云昭就不由自主的把身子向前傾一下,饒有興趣的道:“先生說的很對,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確實沒有說過什么“仁恕”。”
孔秀再次拱手道:“孔曰成仁,仁必有前提,孟曰取義,義必定有后綴。不明這兩點者,不足以說”仁義”。
云昭鼓掌大笑道:“先生所言極是,只是不知這一番話是出自孔夫子之口,還是出于先生之口。”
孔秀皺眉道:“《論語》出自孔夫子之口,卻是他的弟子們整理出來的,不足以還夫子原意,陛下當知曉鄒忌當年諷齊王納諫之言,那么就該知曉,夫子的語言被弟子整理之后就會出一些偏差。
后來又經過后人無數次編纂之后,與夫子原意的偏差有多大,陛下應當明白,孔丘并非完人,經過人們數千年來頂禮膜拜之后,就成了圣人。
既然圣人金身已成,那么,該如何做,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云昭點點頭道:“圣人,神人,禮敬而已,孔夫子也說過敬鬼神而遠之。”
孔秀松了一口氣道:“既然陛下決心已定,那么,微臣要做的有教無類,從哪里下手呢?”
云昭回頭瞅瞅屏風,很快,一個戴著金冠的小少年就從后面跑了出來。
云昭捉住兒子,將他推到孔秀面前道:“有教無類就從他開始,從現在起,他在你面前不是皇子,只是一個一心求學的孩子。”
說罷,又對兒子道:“云顯,見過先生吧。”
云顯這孩子從來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生疏,剛才跟母親躲在屏風后面雖然聽不懂爹爹跟這個人說的是什么意思,這并不妨礙他知曉眼前這人,將會成為他的先生。
云家的教育很好,錢多多再寵愛云顯,也沒有把這個孩子給培養成一個混賬。
所以,云顯很規矩的向先生行禮,做的倒也有板有眼。
云昭用寵溺的眼神瞅著云顯道:“以后好生跟著先生求學,莫要再胡鬧了。”
云顯瞅著父親不服氣的道:“孩兒從不胡鬧。”
云昭笑道:“你不胡鬧的話,這時候就該跟著你大哥在寧夏鎮求學,而不是留在家里。”
云顯看著孔秀道:“只要這位先生可以讓我服氣,我就會很老實。”
云昭就把目光落在孔秀身上道:“先生以為如何?”
孔秀瞅著云顯冷漠的道:“他若能學我三成本事,也算是一代天驕了。”
云顯不服氣的道:“敢問先生都會什么?”
孔秀拍拍肚子道:“你想要學的東西都在這里裝著。”
云顯道:“既然如此,你知道極北之地有白熊嗎?”
孔秀瞅了云顯一眼道:“白熊之事出自《藍田日報》今年第五十八期《域外見聞》欄目里的一段記述,言說有羅剎人在極北之地見到了體型壯碩,通體白毫的巨熊,這些熊以冰雪為食,偶爾捕魚,獵獲海獸,長居于冰山之上,擅長游水。”
云顯愣了一下道:“報紙上的內容你也記得?”
孔秀冷聲道:“學問就靠日積月累,這一點你必須記住,雖微小之學問只要初見,也要牢記,所謂的博聞強記便是如此。”
云顯笑嘻嘻的又道:“你知道企鵝嗎?”
孔秀白了云顯一眼,并不做解釋,而是看著云昭拱手道:“陛下,二皇子還沒有建立必須的學習心態,微臣準備用一月時間來給他建立向學之心,不知可否?”
云昭攤攤手道:“如今你是他的先生。”
孔秀又道:“聽聞陛下給二皇子準備了十六位先生,不知其余十五位在何方,孔秀準備駁倒他們之后,再單獨教授二皇子。”
云昭笑道:“你會見到他們,不過,是在朕的新學建立之后。”
孔秀起身施禮道:“既然如此,請給孔秀一處書房。”
云昭笑道:“教授云顯之前,你還要過他母親這一關。”
孔秀搖頭道:“皇后陛下就在屏風后邊,已經算是見過了。”
說完話,他居然就拖著云顯告辭云昭,離開了大書房。
而云顯似乎對這先生很滿意,居然不反抗,乖乖的跟著走了。
孔秀剛走,錢多多就出來了。
“你看看,人家看不起你。”
云昭發現錢多多瞅著兒子離去的方向似乎很欣慰,就不免有些吃醋,出言挑撥。
錢多多道:“人家確實是一個教書育人的好人。”
云昭道:“關于這位孔秀先生的文書你也看了,就不拍他把你兒子帶壞了?”
錢多多背著手來到丈夫面前嘿嘿笑道:“你是一個強盜,還是一個匪號野豬精的強盜,強盜的兒子有先生肯教,我就謝天謝地了,不論先生把我兒子教成什么樣子,都比當一個強盜來的要好。”
云昭疑惑的瞅著錢多多道:“咦,你怎么比我對這個孔秀還有信心?”
錢多多嘆口氣道:“他教出來的那個叫孔青的孩子,我已經見過了,確實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在我印象中,與這個孩子比肩的好孩子中,也就夏完淳,沐天濤。”
云昭點點頭,重新回到桌案后邊處理文書,錢多多見狀,也就離開了。
云昭處理文書一直處理到了傍晚,停下手中筆,習慣性的捏捏自己的睛明穴,然后低聲道:“來人。”
張繡迅速來到皇帝身邊。
“傳令濟南大知府張峰,啟動孔丘歸公事宜,同時命大鴻臚朱存極,總學監徐元壽,籌備對等的禮儀事項,傳孔氏族長孔植進京。”
張繡答應一聲,迅速去擬定旨意去了,不一會就把擬定好的旨意拿來請云昭過目,云昭看完之后,微微嘆息一聲道:“中華的歷史太長,陰謀太重,遭遇太慘。
我們有過無比輝煌的時刻,也有過極度悲慘的時刻,輝煌時刻給了我們無比的自信,悲慘遭遇又讓我們產生了很多的自餒情緒。
這些既是我們的財富,也是我們的負擔。
而我們必須背負著這些精神財富努力向前,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我們民族的財富,還是我們民族的負擔。
不過,今天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