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最終沒有殺牛金星,而是派人把他送回了遼東。
這件事處理完畢之后,人們很快就忘了這些人的存在。
大明的春天已經開始從南方向北方鋪開,人人都很忙碌,人人都想在新的紀元里種下自己的希望,所以,對于遙遠地方發生的事情沒有空閑去理會。
遼東的春天來的很晚,一群被大族群拋棄的人,還在冰天雪地里苦苦掙扎。
沒有人意識到這是一件多么殘忍的事情。
即便有人想到了這一點,也會刻意忘記。
畢竟,李定國的大軍擋在最前面,山海關在前邊,這兩重關隘,就把所有的悲慘事情都阻擋在了人們的視線范圍之外。
摩天嶺最前線的小隊長張松,從沒有發現自己居然有了決定人生死的權力。
在他的槍口下,總會有一群群黑乎乎的人在向摩天嶺山口蠕動。
他們就像暴露在雪地上的傻狍子一般,對于近在咫尺的火槍視而不見,堅定的向山口蠕動。
”砰!“
張松的火槍響了,一個裹著花衣裳的人就倒在了雪地上,不再動彈。
剩余的人對這一幕似乎早就麻木了,依舊堅定的向山口前進。
在他們前邊,是一群衣衫單薄的婦人,向山口進發的時候,她們的腰板挺得比那些黑乎乎的賊寇們更直一些。
走進狹窄的山口之后,這些婦人就看到了幾個女官,在她們的背后堆積著厚厚的一摞子寒衣,婦人們在女官的指引下,哆哆嗦嗦的穿上寒衣,就排著隊走過了高大的柵欄,然后就消失不見。
那些跟在婦人身后的賊寇們卻要在零星響起的火槍聲中,丟下幾具尸體,最后來到柵欄前邊,被人用繩子捆綁之后,在押送進柵欄。
從進入火槍射程直到進入柵欄,活著的賊寇不足原先人數的三成。
張松滿意的收起火槍,今天有些心慈手軟了,放過去的賊寇比昨日多了三個。
其實,這些賊寇們也很不容易,不但要按照定國大將軍的吩咐偷出來一些婦人,還要接受前線軍將們的抽殺令,能不能活下來,全靠天意。
執行這一任務的人大多數都是從順天府補充的軍卒,他們還不算是藍田的正規軍,屬于輔兵,想要成為正規軍,就一定要去鳳凰山大營培訓之后才能有正式的軍銜,以及名錄。
京城里來的輔兵們對李弘基這群賊寇算是恨之入骨了。
所以,他們在執行這種非人軍令的時候,沒有半點的心理障礙。
火頭兵上來的時候,挑了兩大筐包子。
包子是白菜豬肉粉條餡的,肉很肥,咬一口都是油。
張松探手朝筐子抓去,卻被火頭兵的旱煙桿子給敲打了一下。
“洗手,洗臉,這里鬧瘟疫,你想害死大家?”
張松尷尬的笑了一下,拍著胸口道:“我壯實著呢。”
火頭兵是藍田老兵,聽張松這么說,忍不住哼了一聲道:“你這么壯實,李弘基來的時候怎么就不知道打仗呢?你看看那些閨女被禍害成什么樣子了。”
張松被火頭兵說的一臉通紅,頭一低就拿上肥皂去洗手洗臉去了。
冰水洗完的手,十根手指跟胡蘿卜一個模樣,他最后還用白雪擦拭了一遍,這才端著自己的食盒去了火頭兵那里。
包子一如既往的好吃…
只是張松看著同樣狼吞虎咽的同伴,心頭卻升起一股無名怒火,一腳踹開一個同伴,找了一處最干燥的地方坐下來,氣呼呼的吃著包子。
被踹的同伴給張松這個小隊長陪了一個謙卑的笑臉,就挪到一邊去了。
“這就是老子被火頭兵笑話的原因啊。”
張松嘆了一口氣,又拿起一個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
此時,摩天嶺上白雪皚皚,右邊便是波濤起伏的大海,蒼茫的大海上只有一些不懼嚴寒的海鷗在海上飛翔,天空陰沉沉的,看樣子又要下雪了。
從火頭兵那里討來一碗熱水,張松就小心的湊到火頭兵跟前道:“大哥啊,聽說您家里很有錢,怎么還來軍中廝混這幾個軍餉呢?”
火頭兵冷笑一聲道:“就因為老子在外征戰,家里的人才能安心種地做工,做生意,誰他娘的想著來混陛下的軍餉了,你看著,就算沒有軍餉,老子照樣把這個大頭兵當得有滋有味。”
張松搖頭道:“李弘基來的時候,大明皇帝曾經把銀子往街上丟,招募敢戰之士,可惜,那時候銀子燙手,我想去,家里不讓。
老哥,說真的,這天下就是人家皇帝的天下,跟我們這些小百姓有什么關系?”
火頭兵被張松的一番話氣的發笑了,瞟了張松一眼道:“都說你們順天府的人精明,原來都是這么一個精明法。
老子聽說李弘基原本進不了城,是你們這群人打開了城門把李弘基迎接進去的,據說,當時的場面很是熱鬧啊。又是獻酒,又是獻吃食的,聽 說,還有婊.子從二樓往下撒花。
說真的,你們是怎么想的?
李弘基要是想進我們長安,你猜是個什么下場?除過刀槍劍矢,火炮,火槍,我們關中人就沒別的招待。
我就問你,當初獻酒肉的有錢人都是什么下場?那些往賊寇身上撒花的婊.子們又是一個什么下場?
嘿嘿嘿,小聰明上不了大臺面。”
張松梗著脖子道:“京城九道門,官府就打開了三個,他們都不打李弘基,你讓我們這些小民怎么打?”
火頭兵往煙鍋子里裝了煙葉,用火鐮打著火,吧嗒了兩口煙道:“既然如此,你們被李弘基禍禍了,哪來那么大的怨氣呢?
整座京城跟埋死人的地方一樣,人人都拉著臉,好像我們藍田欠你們五百兩銀子似的。
既然當初你們敢放李弘基進城,就別后悔被人家禍禍。
最看不起你們這種人。”
張松被訓斥的無言以對,只好嘆口氣道:“誰能想到李弘基會把京城禍害成這個模樣啊。”
火頭兵嘿嘿笑道:“老子以前就是賊寇,現在告訴你一個道理,賊寇,就是賊寇,老子們的天職就是搶劫,指望狼不吃肉那是妄想。
我們陛下為了把我們這群人改造過來,新軍中一個老賊寇都不要,即便是有,也只能擔任輔助兵種,老子這個火頭兵就是,這樣,才能保證我們的大軍是有紀律的。
那些沒有被改造的家伙們,直到現在還他娘的賊心不改呢。”
張松若有所思,想要問更多關于藍田軍中的事情,火頭軍卻挑著空空的筐子回去了。
海面上突然出現了幾個木筏,木筏上坐滿了人,他們拼命的向海上劃去,不一會就消失在海平面上,也不知道是被冬日的海浪吞沒了,還是逃出生天了。
張松認為這些人逃出生天的機會不大,就在十天前,海面上出現了一些鐵殼船,這些船非常的巨大,還給摩天嶺這里的駐軍運送了不少物資。
今天吃到的豬肉粉條,就是這些船送來的。
那些賊寇們想要從海路上逃跑,恐怕沒什么機會。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張松重新帶著自己的小隊進入陣地的時候,遠處的林子里又鉆出一些黑乎乎的賊寇,在這些賊寇的前邊,還走著兩個婦人。
就在張松準備好火槍,開始一天的工作的時候,一隊騎兵忽然從樹林里竄出來,他們揮舞著戰刀,輕易的就把那些賊寇一一砍死在地上。
眼看著騎兵就要追到那兩個婦人了,張松急的從戰壕里站起來,舉起槍,也不顧能不能打的著,立刻就開槍了,他的部下見狀,也紛紛開槍,槍聲在空曠的山林中發出巨大的回響。
那些披著黑斗篷的騎兵們紛紛撥轉馬頭,放棄繼續追擊那兩個婦人,重新縮回樹林子里去了。
“關寧鐵騎啊。”
放空了槍的張松,眺望著最后一個鉆進樹林的騎兵,忍不住喃喃自語。
李定國靠在一張鋪了虎皮的巨大椅子里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酒,他身邊的火爐正在熊熊燃燒,張國鳳站在一張桌子前邊,用一支鉛筆在上面不斷地坐著標記。
一個披著羊皮襖的斥候匆匆走進來,對張國鳳道:“將軍,關寧鐵騎出現了,追殺了一小隊叛逃的賊寇,然后就退回去了。”
張國鳳道:“關寧鐵騎的戰力如何?”
斥候道:“他們兵強馬壯,似乎沒有受到封鎖的影響。”
張國鳳就對靠在椅子里打盹的李定國道:“看樣子,吳三桂與李弘基的軍隊后勤并沒有混在一起,你說,這個局面他們還能維持多久?”
李定國懶洋洋的睜開眼睛,看看張國鳳道:“既然已經開始追殺叛逃的賊寇了,就說明,吳三桂對李弘基的忍耐已經達到了極限。
接下來,他會有兩個選擇,其一,拿出自己存糧,與李弘基共享,我覺得這個可能基本上沒有。那么,只有第二個選擇了,他們準備分道揚鑣。
分道揚鑣又有兩個選擇,其一,只是單純的與李弘基分開,其二,投奔建奴。
國鳳,你覺得哪一個選擇對吳三桂比較好?”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