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沐天濤將來失敗了,我還是很希望他能回頭,我一樣會重用他。”
晚上臨睡覺之前,云昭對錢多多如是說。
錢多多笑道:“君王愛忠臣,這是一定的。”
云昭道:“我還不是君王。”
錢多多將長發挽成一個發髻躺在云昭的臂彎里,有了發髻承擔一部分重量,她就能在丈夫的臂彎里躺很長時間也不用擔心他的胳膊會發麻。
“已經是了,在妾身這里,你就不用矜持了,你心里早就樂開花了吧?”
“嗯,多少有那么一點。”
“洪承疇逃出來了嗎?”
“不知道,到現在還沒有消息,看樣子他們出了很大的問題,留在盛京的密諜司的人也沒有打探出洪承疇的下落。”
“妾身怎么覺得你對這個小沒良心的沐天濤都比對洪承疇好一些。”
“原因你剛才說過了,君王愛忠臣…”
洪承疇站在滔滔的遼河邊上瞅著波濤洶涌的水面,好半天都不做聲。
手臂酸麻,只好松開拉緊的弓弦。
木乃伊一樣的陳東咬著牙道:“這狗日的寧愿跳水自盡,都不愿意被我們活捉,你說這是什么道理?”
云平咬著牙從手臂上拔下一枝羽箭對洪承疇跟陳東二人道:“快走吧,這里動靜這么大,再不走,建奴的騎兵就來了。”
洪承疇抬頭看一下太陽的位置,果決的指著遼河道:“想要快速脫離此地,就要借助遼河。”
說罷,就迅速的撿起一把長刀開始砍樹,一眾黑衣人也迅速開始砍樹,砍倒樹之后很快就整理成樹干,洪承疇卻下令將這些樹干全部投入到遼河中,自己卻帶著黑衣人騎著馬向左邊的道路奔馳而去。
在他們剛剛離開一柱香的時間后,就有一彪騎兵匆匆趕到,為首的甲喇額真看了一下遍地的建州人尸體,恨恨的道:“追!”
跨上馬剛剛踏上左邊的道路,他忽然看見了被砍斷的樹樁子,就果斷的撥轉馬頭,沿著遼河岸邊就搜索了下去。
遼東的山水都藏在洪承疇的心中,因此,他比云平,陳東這些人對這片土地更加的熟悉,在他的帶領下,眾人從小路進入小路,再從小路鉆進山谷,眼看著就走到了絕路了,眼前又會豁然開朗。
遼東地域廣闊,道路行走艱難,因此,洪承疇非常主意節省馬力。
這方面的經驗洪承疇一點都不缺,只是苦了傷勢沒有恢復的陳東。
只要開始休息洪承疇幾乎是立刻就進入了夢鄉,不過,他的指縫中間永遠會插著一截點燃的線香,只要線香燃燒到指縫上,他就會被火星燙醒,醒來之后,二話不說,立刻上馬繼續狂奔。
就這樣在遼東的山脈丘陵中轉悠了三天,他才開始放松警惕,才準許眾人可以稍微多休息一下。
“你是不是早就準備好逃亡了?”
陳東解開褲子瞅一眼血胡刺啦啊褲襠,然后就這么不知羞恥的迎風站著。
洪承疇道:“這是我預料中的事情,有七成的可能會發生,所以,提前做好準備沒有壞處。”
陳東又道:“范文程跳水死了,你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
洪承疇往嘴里塞了一口干糧吞下去道:“從今后,世上只有青龍先生,再無洪承疇此人了,我以后即便是死掉,墓碑上也不會鐫刻洪承疇三個字。”
陳東道:“是啊,洪承疇已經被皇帝利用的干干凈凈,這時候再跳出來,世間就少了一段佳話,人間少了一個忠烈。”
洪承疇喝了一口烈酒,烈酒入喉,讓他劇烈的咳嗽起來,半晌,才停歇。
“我昔日以為獬豸,朱雀隱姓埋名只是為了面皮好看些,現在,這事落到了我身上,才知道這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洪承疇終究沒有文天祥的死志,終究做不成千古忠烈的典范,跟成不了人人敬仰贊頌的烈烈大丈夫。
茍且偷生之人,還說什么臉面,還說什么忠義,莫說你們,就連我自己看到洪承疇這三個字都羞愧難耐,所以,從今后,我將遮臉不再以真面目示人。”
陳東聽洪承疇說的慘烈,忍不住看著天咒罵一聲道:“這狗日的老天!”
洪承疇有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到底給了我一條活路,我還是該感激他的。”
陳東借著青龍先生的酒壺喝了一口酒道:“我們如果速度快一些,可能會有參加藍田大會的機會。”
青龍愣了一下道:“藍田大會?縣尊要逐鹿天下了嗎?”
陳東笑道:“應該是這樣,楊澤清的三個兒子盡數被劉宗敏,李錦在戰場殺了,李洪基的叛將李信一人獨木難支,退出了徐州。”
青龍先生喟嘆一聲道:“險要的關隘已經所剩無幾了,李洪基的前路已經沒有多少險阻,不過,我還是不信,李洪基會有膽量進攻京城。”
陳東呵呵笑道:“我家縣尊不允許他后退。他必須按照縣尊劃定的路線前進,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完全做完。”
青龍搖頭道:“京城如果危險了,陛下還可以衣冠南渡。”
陳東搖頭道:“藍田在應天府安插的人手已經超過兩千人,每個人都是有職位在身的官吏,您還覺得皇帝能回到南方,與縣尊劃江而治嗎?”
青龍先生吃了一驚道:“史可法等人并非泛泛之輩!”
陳東笑道:“人手就是史可法借革新之名安插進去的。”
“史可法也成了藍田人?”
陳東搖頭道:“他不是,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部下都是些什么人。”
陳東說完話,就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遞給青龍先生道:“這是縣尊命我們轉交給你的文書,你回到藍田之后,立刻就要上崗,開始干活,這些東西是你必須要了解的。”
青龍先生接過布包,并沒有看,而是鄭重的揣進懷里,然后道:“我們該走了。”
重新上馬的青龍先生心里熱乎乎的,雖然凜冽的寒風已經讓他的臉麻木了,他卻不覺得冷,懷里的那個布包承載了云昭對他所有的信任。
這東西在這個時候,比烈酒暖人心,比財帛更讓人踏實。
或許,這就是信任的力量。
騎在馬上的洪承疇最后哀嚎一聲道:“陛下!洪承疇真的死了!”
陳東雖然痛苦不堪,他聽到青龍先生的哀嚎之后,還是露出了欣慰的笑臉。
青龍先生的哀嚎崇禎皇帝自然是聽不見的,倒是正在看書的云昭心有所感,抬頭朝東方看了一眼,心情莫名的好。
一行南歸的大雁從他的大書房上空飛過,叫聲嘹亮有力,聽得出來,它們還有很多的力量可以支持它們飛到溫暖的南方過冬。
每回到了入冬時節,玉山都會搶先一步進入寒冬,天空中的朔風吹過,已經落雪的玉山峰頂就會白霧彌漫。
云昭最喜歡此時的玉山,雄偉,高大,且神秘。
他相信,此時那些從玉山走出去的男女豪杰們,正如同南歸的大雁一般向玉山聚攏,最終在玉山聚攏成一團,捏成一個巨大的拳頭,等這只拳頭砸出去的時候,定會讓這天下震動,且無堅不摧。
不過,這種好心情并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因為,第一個趕回玉山的領軍大將是——云楊!
就連云昭自己都沒法子解釋為什么只要見到云楊就想要罵他。
這一次罵他的原因是他帶領了太多的部下回到了玉山城。
他在文書里說的很清楚,一旦藍田大會召開,玉山城必定會成為藍田最重要的地方,此時此刻,無論如何也需要一支最忠心的軍隊來屯守玉山城。
云昭是不同意的,但是,韓陵山,錢少少,張國柱他們異口同聲的同意,且當著云昭的面給云楊下達了準許帶兵進入玉山城的命令。
這道命令云昭是用了印鑒的,即便如此,他依然不高興。
“你相信那些從天南海北趕回來的人,我不相信!等他們有意見的時候,你就這么說。”
云昭看著云楊嘆口氣道:“你嫌我不夠無恥是吧?”
云楊搖搖明光锃亮的大腦袋道:“以后,但凡有無恥的事情你盡管往我身上推,都是我干的,殺頭也是我干的。”
云昭搖搖頭道:“你背不了幾件,背的多了真的會掉腦袋。”
云楊笑道:“我準備好了,我爹說我活不過四十歲,我也是這么覺得,不過,只要我云氏真的能登基,我什么下場都不重要。”
云昭回頭看看書房里的幾個人大聲道:“我們最好都老死。”
“等大會開完之后我就搬走,免得總是被你們兄弟惡心。”
韓陵山如是說。
云昭看著云楊哈哈大笑兩聲,從這家伙的挎包里摸出幾個還溫熱的紅薯丟給眾人,也分給了云楊一根笑嘻嘻的道:“今天就是想吃紅薯,沒道理。”
云楊得意的道:“我就說過,紅薯這東西才是人間美味!”
話雖這樣說,等錢多多跟馮英兩人在暖房準備了熱氣騰騰的火鍋之后,眾人很快就忘記了剛才的話。
幾杯酒下肚,一個個就變得感慨起來,飲酒賦詩,耍刀弄劍,最后,甚至有些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