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從頭發上摘掉一根松針,隨手彈了出去。
坐在另一個木籠囚車里的陳東道:“你的計劃能成功嗎?”
洪承疇笑道:“成不成的要看天意,反正我們已經努力了。”
陳東道:“你是真的不怕死嗎?要知道你的計劃不論成功與否,你都死定了。”
洪承疇笑道:“某家只管策劃,能不能活就看你的了。”
陳東轉過頭去滿懷希冀的看了著黑黝黝的松林。
眼看就要走出這片黑松林了,云平他們依舊沒有出現。
范文程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就在前方不遠的地方,就是建州人的設立的關卡,走到那里,就進入了平原區,也就到了建州人煙密集的地方了。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后傳來,范文程大吼一聲道:“敵襲,戒備!”
不等他們做好準備,一彪人馬如同疾風一般踏碎了滿地的松針,范文程瞅了一眼奔跑在最前面的正黃旗騎兵,又大聲道:“讓路,讓路,讓開大路。”
一干人匆忙下馬將木籠囚車推到路邊,才拜倒在地,就看見被正黃旗騎兵簇擁著的黃臺吉從他們身邊奔馳而過,路過囚車的時候,黃臺吉那雙焦灼的眼睛,僅僅在洪承疇身上停留了一剎那,并沒有停下戰馬,就在隨從的護衛下煙塵滾滾的向盛京方向奔馳而去。
黃臺吉帶領的人馬很多,用了一柱香的時間隊伍才匆匆過完。
這一幕落在洪承疇的眼中,他微微笑了一下,就繼續抬著頭看藍藍的天空。
陳東則一臉崇拜的瞅著高傲的洪承疇。
直到現在,陳東終于確認,洪承疇沒有投降滿清的意思,他用計謀將自己陷入了死地,徹底的絕了后路。
給多爾袞出了這樣一個陰毒的絕戶計,多爾袞無論如何不可能讓他繼續活著,同樣的,假如黃臺吉知曉了整個事情經過,他洪承疇一樣沒有活路。
事情明了了,現在,只有一件事情不明了——那就是逃脫的云平等人如何來拯救他們。
眼見自己的計謀被多爾袞開始實施了,洪承疇反而安定了下來。
他似乎做好了迎接自己命運的準備,不論是被多爾袞殺死,還是被云平等人救走,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他只覺得自己平生之志在這一刻已經完全展現出來了。
洪承疇不著急,陳東著急,他相信,多爾袞派來的殺手應該已經上路。
云昭今天跟母親一起吃早飯,他知道,應該有人已經把他的態度告訴了母親。
或許是居移氣養移體的緣故,母親這些年并沒有變得蒼老,時光在她身上并沒有留下非常重的痕跡,跟云昭坐在一起,很難讓人相信他們是母子。
喝了一碗小米粥之后,云昭放下碗瞅著母親。
云娘輕輕啜飲著米粥,過了片刻也放下飯碗道:“你不要怪馮英,云楊他們,如果不是我給他們下令,他們不會隱瞞你的。”
云昭道:“您也不應該隱瞞我,這是大忌。”
云娘用手指挑一下發髻道:“你該做皇帝的。”
云昭點頭道:“我確實應該做皇帝,但是,不該在這個時候。”
云娘道:“我問過人了,他們都說你當皇帝的時機已經成熟。”
云昭嘆口氣道:“您該問我的。”
“當皇帝不好么?”
“當皇帝當然很好,不過,時機不對。”
云娘瞅著兒子低聲道:“你的那個大會就要召開了,我聽說對你很不利。”
云昭道:“這樣做對百姓很有利,對云氏也很有利。”
云娘搖搖頭道:“為娘不懂你說的這些話,不過,你也不用給我解釋,按照你想的去做吧,以后,為娘不會自作主張了。”
云昭笑道:“等我閑下來,我們母子就回湯峪居住一陣子,孩兒會把個中情由全部說給您聽。”
云娘笑道:“好,為娘等著。”
目送兒子離開,云娘對伺候在身邊的錢多多道:“還是你機敏一些。”
錢多多嬌笑一聲道:“他是我的天。”
云娘又道:“照顧好他,這孩子現在很孤單。”
錢多多道:“不會的,我夫君氣吞天下,沒有他過不去的坎。”
云娘笑罵道:“就你對他有信心。”
錢多多道:“我才不管他能不能當皇帝呢,就算是當叫花子我也跟著。”
“這是女人的福氣…”云娘嘆息一聲,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云昭回到久違的大書房,坐在那張光滑的的椅子上,端起茶壺喝了一口茶,茶水溫度正好,筆墨紙硯也在順手的位置上,一份調糧文書翻開了一頁等他批閱呢。
抬頭看一眼,發現身邊站著等候吩咐的人變成了裴仲。
他以前是秘書監的三號人物,柳城去洛陽任職之后,他超過了侯坤成為了云昭新的秘書。
越過侯坤這是沒法子的事情,隨著藍田界碑不斷地向遠方逃遁,藍田官員不足的狀況越發的明顯了,一次性的將柳城,侯坤兩個秘書監的重要人物派去了外地任職,這是云昭在匆忙間能做的最好選擇。
柳城去了洛陽,侯坤將要去河西。
段國仁已經打通了河西走廊,武威,張掖,酒泉重新回到了藍田的有效管理之下。
這片土地很久以來都處在無政府狀態,云昭從密諜的文書中知曉,段國仁用了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但是,在段國仁的奏報中,河西地安然無恙。
只是嘉峪關城頭戌卒在段國仁的的奏報中占據了極大的篇幅,他甚至認為,要重賞這些戌卒…在大明朝廷早就忘記了他們存在的情況下,他們依舊堅守在嘉峪關。
在段國仁的大軍抵達嘉峪關的時候,這些戌卒居然天真的認為,這些從關內來的軍隊是來替換他們的,一大群人哭泣的沒了人樣子。
面對一個糊涂的軍官帶領的兩百一十一個糊涂的軍卒,段國仁正式以河西大將軍的身份,命令他們換防。
段國仁接收了嘉峪關,將這些從嘉峪關換防下來的軍卒送來了關中。
對于這些人,可以大膽地使用,當然,是全體送去鳳凰山大營培訓之后的事情。
接手嘉峪關之后,段國仁就留在了那里,他準備休息半年之后,就帶著大軍進入西域。
這個人對西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愫,云昭甚至懷疑這家伙本身就是從西域流浪回關中,最后被玉山書院收留了。
這件事,云昭沒有問過,也沒有必要去問,畢竟,一個人八歲之前的履歷,問出來了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云昭只是從密諜的塘報中看出段國仁似乎有些不對勁。
密諜司的文書,韓陵山自然是看過的,他并沒有在可疑之處標紅,所以,云昭也就沒有標紅,錢少少,張國柱兩人也沒有提出疑問。
在沒有大問題的情況下,云昭,韓陵山,錢少少,張國柱都不愿意懷疑段國仁這種級數的官員。
所以,當那個嘉峪關守將拿著段國仁的親筆信拜見云昭的時候,他沒有感到奇怪。
接見這個名叫王山的邊關守將的時候,云昭叫來了韓陵山,錢少少,張國柱一起聽。
王山的口才并不好,甚至在云昭等人的注視下有些慌亂,話說的磕磕巴巴的。
不過,聽完這家伙講的故事之后,云昭,錢少少,韓陵山,張國柱四個人的心情都不太好。
“縣尊,成化年間,出嘉峪關去哈密屯墾的大明百姓共計十三萬六千有余,后來,歸來的只有不超過一百三十人,年紀最幼者就是段仁…
嘉峪關艱苦,沒法子養活這個孩子,我們托付商隊將這個孩子帶回了關中…再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成了大將軍。”
王山說到這里的時候臉上滿是笑容,且幸福。
等王山告退后,韓陵山皺眉道:“我第一次見段國仁的時候,他瘦弱的就像是一只兔子。”
錢少少道:“身上有刀劍傷,左邊的耳朵是被利器割掉的…”
張國柱道:“他總是喜歡看西方。”
云昭對韓陵山道:“派出商隊搜索西域殘余的大明人。”
韓陵山道:“有一些記錄,他們的處境不太好。”
“那就探查清楚,告知段國仁,他滿懷仇恨卻能在嘉峪關整軍半年,說明他沒有被仇恨沖昏頭腦,就按照他信中所言,徐徐圖之。
以后,我們即便是要開拓邊疆,不能讓百姓打頭陣,切記,切記。”
韓陵山苦笑一聲道:“成化年間,大明軍隊退出哈密衛,史書上是有記載的,為何就沒有隨軍出塞的百姓后來的記錄呢?”
錢少少道:“史書沒空,也沒有多余的地方記載這些小事!”
上位者的情緒很難出現波動,就算是有波動,也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就會平息。
嘉峪關兩百余人在朝廷已經忘記他們的情況下,寧愿放羊,屯墾,自力更生也要守衛孤城二十年,這種事情是一個大時代下的悲劇。
好在,如今有了一個不錯的結果…
有時候云昭堅持認為,天道就應該是這樣的,讓好人有一個美滿的結果,讓壞人有一個糟糕的結局。
這是一個非常樸素的理念,幾乎代表著大部分人的想法,希望。
可惜,愿望是好的,結果,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