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這個詞是一個形容詞,所以,他分虛假跟真實。
秦淮河的繁華寇白門幾人非常的熟悉,而藍田縣的繁華是她們聞所未聞的。
秦淮河邊的繁華是她們這些歌姬以及達官貴人,商賈巨富們營造出來的,在這里,可以看見一擲千金的浪蕩子,也能遇見醉生夢死的王公。
不過,這些人是有數的,任何一個媽媽都能辨認出任何一個有資格,有錢能上船的恩客。
在藍田縣是做不到的。
盡管明月樓已經把門票的價格定在十個銀幣這樣的天價了,寇白門出場彈箏的時候,還是被浩大的場面驚呆了。
巨大的足夠裝下一千人的大廳里座無虛席…全秦淮河能掏出十兩白銀為看她們姐妹的人,也沒有這么些。
整整一個晚上,寇白門出場六次,只是清歌,或者曼舞,或者彈箏,或者接過坐在最前邊的儒生創作的新詞…沒有血色羅裙翻酒污的狼狽,更沒有五陵年少爭纏頭的羞辱。
年長者側耳傾聽,擊節贊嘆,年少者目光熾熱,留戀不舍…
“姑娘們,姑娘們,干的好啊,干的好啊,歌好,曲子好,舞美,人更美,今晚還要好好表現啊,你們的歌舞已經傾倒了玉山的老山長,他邀請姑娘們十天后進入荷花池呢…
哈哈哈,這可是無上的榮光啊,只要姑娘們多費些心思,要是被縣尊邀請進玉山城再演一場,姑娘們就能在我關中六十八州暢通無阻。”
明月樓的女管事醉醺醺的一頭沖進寇白門等人梳妝的后臺,不等腳跟站穩,就連珠炮一般的說了一通。
寇白門低頭道:“媽媽,我們這樣的表現還不能讓縣尊出山一觀嗎?”
明月樓管事笑道:“不夠,論美艷你們比不過縣尊夫人,論風情你們更是不足,我家縣尊曾經說過——帝王后宮三千,他有五千九百九十八個…”
顧橫波倒吸了一口涼氣道:“他竟然荒淫到如此地步了嗎?當年大明皇帝分一半后宮贈與藍田,都被他囊人后宮了嗎?”
顧橫波的話才出口,卞玉京,寇白門,董小宛以及其余兩個江南佳麗同時色變。
明月樓女管事呵呵笑道:“看把你們嚇得,其實呢,要是被我家縣尊納入后宮反倒是你們這些人的福氣。
我家縣尊英俊年少,又博學多才,有諸葛之智,又有周郎之風貌,指揮倜儻,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坐關中虎視天下,一聲令下,天下英雄無不戰戰兢兢,
當年更是百騎出關,在荒原上與蒙古韃子作戰,殺的蒙古韃子血流成河,又新建了藍田城,威逼建奴不敢輕易從張家口入關。
這般少年英豪,還不能讓姑娘們心生傾慕之念嗎?”
寇白門冷聲道:“小女子寧愿嫁作農婦,也不愿意進入你們縣尊的后宮幫他補足六千之數。”
明月樓女管事單手挑起寇白門的下巴上下看了幾遍之后點點頭道:“縣尊兩位夫人就占了五千九百九十八,你這樣的容貌風情,又非處子之身,恐怕不能彌補縣尊后宮的六千之數。”
女管事說完這些話,原本醉醺醺的模樣立刻就不見了,聲音也變得尖利起來,從寇白門,顧橫波,卞玉京,董小宛等人的面前一一走過。
然后抱著雙手道:“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為什么會對我家縣尊有如此大的敵意,話語中總是透漏出一股子鄙薄我家縣尊之意。
我今年三十有三,見過的男人多如過江之鯽,情癡見過,怨女見過,兩情相悅到尋死覓活的見過,忘恩負義到抱著寶盒沉江的也見過。
要說男子,我藍田縣尊當為世上第一等!
你們的事情我多少都聽說過,你認為能保護你的什么朱國弼,在我藍田只是士子們臧否天下人物中的笑料罷了。
你以為才高八斗的龔鼎孳恐怕連進入玉山書院就學的資格都沒有。
還有你們,別以為你們那些才子情郎現在跟你們兩情相悅的,等到災難到來的時候,哪一個不是將女人推在前邊幫他們擋箭的齷齪鬼?
今天,你媽媽我,也是飲了些酒,才跟你們說點不中聽的好話。
找男子,定要找我關中漢子。
不說別的,僅僅一條,就能讓你們嫁的無怨無悔——大難來時,只會讓你先跑,他為你斷后!
記住了,現在是亂世!”
明月樓女管事訓斥完畢了,就冷哼一聲離開了后臺。
董小宛落淚道:“如此兇惡的媽媽,我們哪里會有好日子過。”
顧橫波道:“也就這樣了,我們不過是一群外皮好看的可憐蟲,什么時候輪到我們來作什么主了,都不過是水中漂萍,走一時,過一時吧。”
一直閉著眼睛的卞玉京睜開眼睛道:“我約了明月,寒星兩位姐姐去藍田市上,你們去不去。”
寇白門冷笑道:“我們這些人也能逛街?”
卞玉京道:“聽明月跟寒星兩位姐姐說,她們平日里煩悶了,就會出門去大肆采買一番,也從來沒有惡人來糾纏她們,最多多看兩眼罷了。
我們都是什么啊,天生就是要被男人看的,你們不去,我走了。”
說完話,卞玉京就帶著自己的丫鬟,抬腿出門去了。
董小宛低聲道:“我去休憩了。”
寇白門,顧橫波兩人聯袂回到房間,打發丫鬟看好門戶,就低聲敘談了起來。
“昨日,第一場演出,四位公子就該出現在場中,我特意看了,沒見到人影。”
寇白門有些驚慌。
顧橫波道:“你還準備為那些男人豁出性命嗎?董小宛為什么會害怕?你不明白嗎?”
寇白門道:“他們說過的,還說萬無一失。”
顧橫波嗤的笑了一聲道:“以冒辟疆這些人的能力,你覺得他們能斗得過云昭這等身經百戰的梟雄?
這些人除過喜歡慫恿別人為他們賣命之外,何曾會親自出手?
你看看他們,收買了幾個刺客,又籠絡我們這些對云昭有怨隙的人幫他們下毒。
事情成不成,我們姐妹的下場將慘不堪言,他們呢,無非是寫一出折子戲,吟誦兩首不值錢的詩文,再掉幾滴用姜末熏出來的眼淚,事情就結束了。”
寇白門面色如紙,顫聲道:“我們該如何自處?”
顧橫波笑道:“有什么不好自處的,我覺得藍田縣不錯,準備在這里住下來,你也看見了,就昨晚我們演出的那個盛況,在長安過日子不難。
就如媽媽所說,我們就好好跳舞,唱歌,彈琴,作畫,與這里的士子對唱應答,又不用出賣皮肉,加上這里平安無事,多賺點錢養老沒什么不好的。”
寇白門道:“萬一事發?”
顧橫波笑道:“自從我們從潼關進入關中,我就看來了,必定會事發。”
寇白門道:“那該怎么辦呢?”
顧橫波毫不在乎的笑道:“我們最大的本錢就是這身皮肉,只要我們不出手害了云昭,最多侍寢罷了,難道他會娶我們回去?
頂著一個云昭女人的名頭,豈不是要比什么朱國弼,龔鼎孳的女人名頭要強上百倍千倍?”
“這怎么可以?”寇白門驚叫了起來。
顧橫波冷笑道:“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這本就是我們這些人的謀生之道!”
“我這就去跟董小宛,卞玉京說一聲。”
顧橫波抬手擦干寇白門臉上的淚水道:“你放心,卞玉京早就沒有了要謀刺云昭的想法,至于董小宛,八成也是不肯的,我們干的就是以色娛人的活計,干好自己的活計就成了。
說真的,這家國天下,與我們幾個娼婦何干?”
寇白門重重的點點頭。
錢少少拿著一柄笤帚不斷地將泡軟的黃豆掃進磨眼里,隨著石磨轉動,黃豆沒磨碎,周邊有白色的漿汁從石磨縫隙里流淌出來。
錢少少喜歡喝豆漿,從小就喜歡,而且對豆漿品質的要求很高,所以,他喝的豆漿都是他自己親手磨出來的。
平日里他用的都是家里的小磨,楚楚在一邊搖磨,他在這邊加豆子,一柱香的功夫就能制作出足夠全家飲用的豆漿。
今天不一樣,他要準備五百人份的豆漿,所以,只能用大磨,再用四個人力才夠。
磨坊里兩頭驢子悠閑地在門口吃著豆渣,屋子里有四個著上身披頭散發的男子在吃力的推磨。
稍有懈怠,蘸水的鞭子就會抽在他們光滑的脊背上,不由他們不用力。
四個人嘴里都勒著馬嚼子,看的出來,他們很想說話,可是,錢少少完全沒有要審問他們的意思,只是一勺子,一勺子的往磨眼里塞似乎永遠都塞不完的黃豆。
日頭偏西的時候,黃豆終于處理完畢了,那些豆漿也被鳳凰山大營的廚子提走煮豆漿做豆腐去了。
錢少少掏出酒壺喝了一口酒,對門外的一個壯漢道:“把這四頭大牲口牽去牛棚,用點精飼料喂飽了,明天還要磨麥子呢。”
壯漢答應一聲,就用一根鐵鏈子把勒在四人嘴上的馬嚼子串在一起,用力一拽,這四個精疲力竭的人,就踉踉蹌蹌的跟著壯漢走了,嘴里還發出含含糊糊的吼叫聲。
錢少少冷笑一聲道:“從今后,你們將沒有名字,只有編號,就是這座磨坊里的大牲口,一生推磨,直到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