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隨著波浪起伏,如同搖籃。
將小帳篷撐在竹筏上,韓陵山睡了一個好覺。
天亮的時候,他從帳篷里鉆出來,抖掉上面的露水,重新折疊成小小的一塊裝進背包里。
他一直都認為,這東西跟工兵鏟才是縣尊最有用的發明,余者,都不過碌碌爾。
忍不住朝水路的前方看去,此時,水面上薄霧繚繞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過,隨著肚子開始咕咕響,他就很自然的忘記了那個倒霉的官員一家,連一個侍妾都舍不得的人,算什么好人呢?
從鏟子手柄里取出一個魚鉤跟釣線,魚鉤沒什么好說的,釣線可是稀罕東西,這東西可是一根根完整的桑蠶絲編織而成的,雖然很細,把他吊起來都不成問題。
又弄了一根結實的竹子當魚竿,捏了一撮昨晚吃剩下的竹筒飯用魚餌,他就安靜的等著魚兒上鉤。
魚竿動彈一下,韓陵山的手就微微挑動一下,一尾半尺長的銀白色的魚就釣了上來。
韓陵山認真的瞅瞅這尾從未見過的魚,嘆息一聲就丟進了水里,這尾魚尖嘴猴腮,兇神惡煞的,一看就不是善類,色不正不食這是韓陵山一向嚴格遵循的人生信條。
重新弄好了魚餌,繼續…然后,又有一條尖嘴猴腮的魚上鉤,再弄釣餌…這一回,他釣上來一串這種尖嘴猴腮的白色怪魚,最上面的一條兇狠的咬著魚鉤,下邊的就咬著這條魚的魚尾巴,下邊又有這樣的一條…這算是進了怪魚窩了。
韓陵山不得不將竹筏撐開,進了水面,然后順流而下。
水面上涼風習習,穿過薄霧就有一個嶄新的世界出現在面前。
山一程,水一程,看不完的美景,喝不完的美酒。
水面沿著山腳轉了一個彎子,水道被兩邊的山巒束緊,河道變窄,水流也變得湍急起來,竹筏如同奔馬一般向前狂奔。
韓陵山抓起竹篙,不時地在巨石,岸邊,乃至枯樹上點一下,好讓竹筏順流而下,而不至于撞碎在亂石灘上。
就在他匆忙操弄竹筏的時候,他的視線被岸邊的一根樹枝吸引了,那根樹枝上掛著一塊彩色的碎布。
竹筏過樹枝的時候,他用竹篙挑下那片碎布,放在鼻子下輕輕嗅一下,站在快逾奔馬的竹筏上無奈的道:“都怪你把我攆下船。”
竹筏才從激流中沖出來,韓陵山就發現在自己不遠處還有一根竹子在隨波逐流,仔細看了之后才發現是從自己的竹筏上掉落的竹子,再低頭看腳下的竹筏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筏子有崩潰的危險。
好在,竹筏已經離開了山區,前邊,就是一片廣袤的平原,只是,他早先乘坐的那艘官船,正停在一個水灣里。
破竹筏勉強抵達官船,韓陵山仰頭瞅著官船上的船夫模樣的漢子道:“我能上去嗎?”
迎接他的不是那個官員妾室的吳儂軟語,而是一柄鋒利的魚叉。
韓陵山用竹篙擋住魚叉道:“你們莫非是要謀財害命不成?”
船夫不言語,抽回魚叉,再次狠狠地向韓陵山刺了下來。
這個船夫模樣的家伙他是認識的,好像叫張三還是張七,在船上的時候,這家伙乖巧憨厚的如同一頭大牲口,沒想到來了這里就變成了這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韓陵山躲開魚叉,甩手就把纏繞在手腕上的魚線甩了出去,鋒利的魚鉤帶著魚線在船夫的脖子上纏繞兩圈,最后牢牢地勾住了船夫的脖子。
船夫想要大叫,卻喊不出聲,雙手去抓魚線,魚線卻深深地勒進他的肉里,韓陵山一邊拽著魚線,一邊單手抓著船舷翻身上了船。
來到船上,第一眼就看到那個魯姓官員被人剝光了衣衫,倒掛在桅桿上,鮮血不斷地從他滿是傷痕的身體上流淌下來,匯聚到頭發上,最后從發梢流淌到甲板上,匯聚成一個小小的湖泊。
在魯姓官員的身邊站著四個大漢,有韓陵山認識的船夫,也有韓陵山不認識的陌生人,至于當初出面驅趕韓陵山的那個家將頭子則跪在甲板上,驚恐的瞅著這些大漢。
韓陵山笑嘻嘻的站在船頭,用力的揮動一下手臂,纏繞在船夫脖子上的絲線便咻的一聲收了回來,魚鉤上還帶著大片的皮肉。
而那個船夫脖子上卻鮮血狂飆,他絕望的想要用手捂住傷口,鮮血卻從指頭縫隙里噴出來。
韓陵山輕聲道:“人的脖子上有一根很大的血管,幾乎是人身體上最大,最粗的一根血管,如果這里被傷到了,會在一瞬間損失大量的血。
按照我們書院里的變態計算,十個數之內,就能流失你身體中三成的血,這個時候,就需要你肝臟里面的血來救命…
可惜,傷口堵不住,多少血都不夠流的。
所以,你死定了。”
韓陵山很喜歡在緊張的場面上說廢話。
其余船夫沒人喜歡聽他說話,發一聲喊就舉著刀子沖了過來,韓陵山抽出自己的工兵鏟無畏的迎了上去,工兵鏟如同巨斧一般在人群中橫砍豎斫,被鏟子刃部砍到的也就罷了,無非是破一道傷口而已,被鋸齒撕裂的地方,皮肉翻卷,很難醫治。
一口氣剁翻了四個壯漢之后,韓陵山將滿是鮮血的兵工鏟頓在甲板上,手扶著鏟子短柄朝倒掛著的魯姓官員笑道:“片山兄,跟你說過,我喜歡那個一口蘇州話的美人兒,你怎么就不肯給我呢?”
魯姓官員艱難的道:“某家眼瞎。”
韓陵山一鏟子砍斷了繩子,魯姓官員一頭杵在甲板上,在血泊中掙扎兩下,還是無力站起來,就抬頭瞅著韓陵山道:“文道兄,你若能救我魯文遠一家六口,我愿結草銜環以報。”
韓陵山笑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不過,你的小妾要你全家死,我這算不算是打擾了你的家務事?”
魯文遠掙扎著坐起來,抱拳道:“她們就在船艙里。”
韓陵山瞅著船艙笑道:“我知道,我在等她們出來。”
說完,就盤腿坐在船艙門口朝里面道:“我就不進去了,你們出來吧。”
話音未落,韓陵山的身子就朝一邊翻滾開來,三枝弩箭嗖嗖嗖的從船艙里激射出來,不偏不倚的釘在護衛頭目的大腿上,護衛頭目抱著大腿慘叫起來。
雖然是故意的,韓陵山卻不會明說,朝船艙里邊的人道:“你有很多弩箭嗎?”
“走開,否則我殺了她們。”
聽著真熟悉的女音,韓陵山松了一口氣道:“你這個嶺南音中夾雜著吳儂軟語還真是別致,我到現在都沒有聽厭煩,何不出來見上一見,畢竟,你我有一夕之緣。”
女子冷冰冰的聲音又出現了。
“既然你念著我們還有床笫之恩,那就替我殺了這個姓魯的狗官,我們還能再續前緣。”
韓陵山原本情意綿綿年的樣子頓時就消失了,從腰上摘下一面腰牌對這船艙口喝道:“北鎮撫司千戶袁敏在此,何處宵小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你是錦衣衛?”
船艙里的女子此時與受傷的魯文遠一起驚叫出聲。
韓陵山轉過頭對魯文遠道:“魯大人此次前往潮州上任,北鎮撫司自然有護衛之責。”
魯文遠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朝韓陵山拱手道:“本官有眼不識泰山,慚愧,慚愧。”
“原來是錦衣衛的狗賊!”
那個女子的聲音從清冷一瞬間就變得有些陰毒。
韓陵山冷聲道:“爾等漕戶不知感念天恩,在運河上殺人越貨無惡不作,就連魯大人這等難得的清官,也是萬里追殺,爾等可知罪?”
女子大笑一聲道:“好一個殺人如麻的清官。”
魯文遠連忙道:“是爾等耽誤了漕運,本就是株連九族的罪名,本官就是因為免掉了你們中的一些人的死罪,這才貶斥潮陽為官,你們不知好歹,反而追殺本官是何道理?”
女子道:“你一道奪命簽落地,四十一顆人頭落地,你還敢說自己無辜。”
魯文遠道:“二十六船漕糧,七十八萬斤漕糧,抵達天津之時,不足四十萬斤,本官見過漂沒漕糧的,還從未見過漂沒一半漕糧的。
貪污漕糧是個什么罪過,你們自己莫非不知嗎?”
女子憤怒至極,尖著嗓子吼叫道:“漕戶失糧食大罪,你可知從南京運一船漕糧本就只給八成,一路上又要過無數官卡,每一處都要錢糧,每一處都要打點,有四十萬漕糧運到天津,已經是難得的好事了。
別的官員都知曉取其中的道理,會按照漂沒處理,唯有你這個狗官看的認真。
今天,你就用你全家的命來償還我四十一戶漕戶的性命來。”
韓陵山的身子詭異的縮成一個球從船艙口滾落進了船艙,過了片刻,緊張至極的魯文遠就聽見韓陵山清越的聲音從船艙中響起:“你們當本官是死人是吧?”
話音剛落,一個身著綠色衣裙的女子就被他丟出了船艙。
失去了武器的綠衣女子還不甘心,摘下頭上的發簪就向魯文遠的胸口刺了過去。
跟隨女子從船艙里出來的韓陵山一抬腿,就把那個還在抱著大腿嚎叫的護衛首領踢了過去,半尺長的發簪刺進護衛首領肥厚的臀部,只聽一聲凄厲的慘叫,護衛首領的身子繃的筆直,如同韓陵山今日清晨釣到的那些白色怪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