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是尊貴的,也是危險的。
你在號令天下人的時候,天下人也在仰望你。
沒有人喜歡待在別人屁股底下,每一個人如果腦袋上方都有一只屁股,反抗就自然而然的產生了。
云昭坐在一堆人的腦袋上方,并試圖坐在更多人的腦袋上方,這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了。
他自認為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上,一些喜歡他的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現實不是這樣的,擁護他的永遠只會是一小撮人。且永遠是一小撮人,哪怕是秦皇漢武的擁護者也只有一小撮人,大部分的人都是沉默者。
所以,只需要用一小撮人去壓制另外一小撮人就能成功的穩固自己的統治。
藍田縣所屬就是云昭的一小撮人,現在,他只想讓屬于自己的這一小撮人變得更加富足,更加的強悍。
所以,藍田縣的界碑還需要繼續向外移動。
只是這一次,不能那么明目張膽了。
西安城里來了一個新太監,名字叫做范本石,是來替代北鎮高起潛的,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叫做袁敏的錦衣衛千戶。
秦王很害怕這個叫做范本石的宦官,對那個叫袁敏的千戶也非常的尊敬。
在秦王主持的歡迎酒宴上,云昭官小,所以坐在大廳外邊,可就是這個位置可以把大廳里面的動靜看的清清楚楚。
他一個人一桌,桌子上也只有簡單的一壺酒,兩盤菜肴。
秦王舉杯恭賀范本石高升的時候,滿座賓客齊齊起身舉杯,唯有云昭坐在原地,端起酒杯遙遙的敬了范本石一杯。
從進入這座大廳開始,范本石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云昭,隨侍在他身邊的錦衣衛千戶袁敏更是好奇的看著云昭。
云昭朝范本石拱拱手,就自斟自飲,旁若無人。
“大廳外的少年人,星眉朗目,氣宇不凡,不知是哪家的少年英雄?”
范本石盯著云昭故意問道。
云昭微微一笑,舉起酒杯道:“藍田云昭便是在下。”
云昭一說話,偌大的一個大廳里邊寂靜無聲,眾人的目光齊齊的聚在云昭的身上。
范本石走出大廳,舉著一杯酒道:“同知大人果然好人才。”
云昭笑道:“北鎮大人好大的手筆。”
范本石笑道:“何出此言?”
云昭道:“北鎮人還沒有到西安,西安府精兵便已經盡數去了京師,左良玉的大軍在潼關外邊巡梭不前,也不知是什么緣故。”
云昭說的不客氣,范本石卻絲毫不怒,依舊笑瞇瞇的道:“左帥來關中乃是陛下旨意。”
聽范本石這樣說,云昭笑道:“既然是陛下旨意,下官自然歡喜,只是,云某聽說左良玉大軍軍紀廢弛,希望他能盡早約束好麾下,藍田縣與其余地方不同,這里民風彪悍,別鬧出百姓鄉勇屠滅左良玉大軍的笑話出來。”
范本石拱手道:“如此說來,左帥大軍可以進潼關了?”
云昭道:“陛下的旨意誰敢不從,他隨時都能進潼關,只是別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來就好。
另外,請北鎮給左良玉帶話,他不用整日里穿著三層重甲過日子,關中是一個平安喜樂之所,我沒想著殺他,如果要殺,他鉆進鐵殼子里面也沒用。”
范本石挑起大拇指道:“好,云同知年少豪氣,敬陛下如敬君父,如此,本鎮這就傳令,命左帥大軍進駐潼關。”
云昭放平緩了聲音超京師方向拱拱手然后問范本石:“臣云昭奏問陛下身體可還康健?”
范本石愣了一下,沒想到云昭會問候皇帝,立刻面朝京師方向跪地認真的道:“朕躬安。”
云昭又問道:“國事紛雜,陛下身負大明江山重任,還請多多顧惜身體才好。
臣云昭雖然不才,也愿意盡心竭力與陛下一同護衛大明,使我大明有中興之機。”
范本石恭聲道:“本鎮這就將同知奏本星夜送往京師,想來陛下聽了同知之言,定會欣慰有加。”
云昭謝過范本石,然后瞅了一眼站在大廳里的眾多官員,呵呵笑道:“我在這里大家不得盡興,這就走,請自便,西安府別的吃食可能粗糙些,唯有黃河鯉魚,跟羊肉不可不嘗。”
說完話,就在親衛的護衛下,離開了秦王府。
云昭走了,秦王府的酒宴果然熱鬧了許多,眾人紛紛向范本石勸酒,即便是錦衣衛千戶袁敏也被眾人團團圍住。
酒宴從黃昏時分開始,直到二更天方才結束。
回到北鎮府邸的范本石才進到書房就長嘆一聲,愁眉不展。
隨他回來的錦衣衛千戶袁敏道:“關中臥著一頭猛虎,公公如何奪權?”
范本石道:“官員們向著云昭,這不重要,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官員,我擔心的是不論多少官員來到關中,不出一年又成目前模樣。
從今日的模樣看,云昭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就像他在秦王府所說的那樣,他唯一尊敬的人只有陛下。
而這種尊敬與陛下是皇帝無關,只跟陛下勤政有關。
你也看到了,西安府的繁華比之揚州有過之而無不及,僅僅是那些充斥西安城的番人,就能看出西安府商賈之繁盛。
城里還能看見一些乞丐,城外卻見不到一個閑人,都說藍田縣的界碑長了腿,現在看來不假啊。“
袁敏道:“命地方官收回各自疆界,守好本土即可。”
范本石攤攤手道:“我們來關中,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對付云昭,而是怎么從云昭這里為陛下索要更多的錢糧。
這幾年的遼餉,征餉,剿餉已經弄得天下人人不滿。
不能再征發這些錢了,這已經是朝廷上的共識,內府司六個秉筆內相,最貪錢的這個時候也不敢說繼續向天下派餉銀。
如今的局面來之不易,楊嗣昌的法子很好,可惜消耗也太大了。
天下承受不住了…還以為擊敗了李洪基,收服了張秉忠,我們能松快幾天。
你看看,國內這才穩定了大半,建州人又來了,這一次來的是滿清碩睿親王多爾袞。
遼東又多事了…
陛下派淮揚道參事鄭二陽去揚州考究兵事,不查不知道,一查則糜爛的讓人心驚。
你跟曹公在揚州拿下了知府潘達,卻沒有深究揚州地方公務,偌大的一個揚州,共計一萬八千七百名兵員,實際核查之后不足兩千三,其余的兵員都被生生的吃了空餉…
鄭二陽上奏說,揚州兵事不可輕廢,他愿意就地重新編練揚州兵馬,可是,沒錢啊。
如果我們這一次不能從關中為陛下弄到足夠多的銀錢,陛下想要編練揚州兵馬,只能再次向天下征發“練餉”!
這就是陛下為何對云昭這個人如此忍讓的原因所在。
再加上云昭此人一向表現溫和,沒有起兵叛亂,也沒有大肆的殺戮官員,更沒有短少過國朝的稅賦。
你們錦衣衛也查清楚了,藍田縣之所以能有現在的繁盛模樣,與云昭此子關系甚重。
我來的時候陛下還說,云昭此子只是恃才自傲之輩,赤手空拳就能把藍田縣這個一個糜爛的地方用了幾年時間就治理的物阜民豐,再加上他本就是一個少年。
這樣的人驕傲一些,脾氣大一些陛下能容忍。
說到底云昭還是一個讀書人,君臣大義不缺,剛才你也看見了,他無視秦王,無視陜西布政使,無視咱家,唯獨說到陛下的時候,起身離席站姿端正,也知道朝京師方向給陛下行禮。
對陛下來說,這就夠了,只要時局好轉,天下大定之后,云昭這種臣子自然會對陛下俯首帖耳…”
一連串絮絮叨叨的話從范本石那張缺少了牙齒的干癟的嘴巴里不斷噴涌出來,落在袁敏耳中,卻格外的刺耳。
不等范本石把話說完,袁敏就怒吼道:“他低聲一語,滿堂公卿都要側耳傾聽,這般國賊,不斬待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