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你云氏早就是兵強馬壯了是吧?”洪承疇一腳踢開仆役送上來的軟鞋,依舊赤著腳踩在青磚地上,看著有些氣急敗壞。
“沒有,什么是兵強馬壯?
秦王虎視天下是兵強馬壯!
霍去病馬踏焉支山是兵強馬壯!
班定遠三十六騎絕域塞外是兵強馬壯!
唐太宗萬國來朝尊為”天可汗“是兵強馬壯!
大明皇帝萬里殺敵是為兵強馬壯!
所以啊,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才是真正的兵強馬壯!
余者,不過泛泛之輩。”
洪承疇呆滯的瞅了云昭一會道:“你不覺得陣斬一千兩百余建奴是一件足矣彪炳史冊的事情嗎?”
云昭笑到:“你的文筆不錯,等我坐在盛京王座之上,你來覲見我的時候,可以幫我在史書上記錄下這一筆。
干了大事,總要別人來吹捧才有一些意思,自己吹噓自己有多厲害這就很無聊了。”
洪承疇笑道:“好,若是有這么一天,請允許洪某手捧史書,在一邊跪錄大人的微言大義。”
云昭站起身道:“就這么說定了。”
洪承疇道:“你真的認為有這么一天?”
云昭道:“麾下兒郎斬殺建奴一千有二,戰隕者六人,令我痛徹心扉。”
洪承疇一把拉住云昭的胳膊大聲道:“說清楚!你不能炫耀之后就一走了之。”
云昭嘆口氣道:“是我的錯,我以為只要炮火猛烈,軍卒們就不用披上沉重的甲胄,我以為只要我們能夠在遠程壓制住敵人,軍卒們就不用離開軍陣與敵人肉搏。
是我小看了敵人的騎射功夫,是我高估了自己火力的密集程度,更是我拍腦袋之后就認為以前的軍陣對我的新軍一無是處。
所以,軍卒戰隕錯在我,不日,我就被很多人質詢,日子可能不好過。”
洪承疇見云昭面色悲戚,不似作偽,洪承疇拍拍云昭的肩膀道:“已經很好了。
雖然某家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確實很好了。”
云昭搖搖頭道:“藍田縣從來沒有做好這回事,只有做的更好!官,你知道我其實是在謀天下,可是呢,我想盡量的減少流血,更不能因為我想謀天下,就把這個原本破爛的天下砸的稀巴爛。
如果天時在我,人和在我,我謀一下無傷大雅,如果,天時不在我,人和不在我,那么,我就繼續等。
放心吧,官,真正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真的做不來。”
洪承疇笑道:“豬,如果你真的有踩踏天下的一天,記著,別因為我們交情不錯就放過我,我是大明的士,死國是必然。”
云昭道:“不會有這一天的,等我兵出關中的時候,天下應該已經沒有大明這個國度了。”
洪承疇目送云昭離開,坐在屋檐下邊沉思了良久,直到傍晚時分才站起身瞅瞅將要下落的夕陽,搖搖頭道:“這不可能!”
這句話剛出口,洪承疇又有些后悔,他剛才忘記了跟云昭打賭!
孫傳庭的書房里安靜的落葉可聞。
他已經看窗外的夕陽看了很久。
斑駁的陽光透過石榴樹濃密的葉子最終照耀在他的臉上,白一塊,黑一塊的將他渲染的如同一個白化病患者一般。
他的桌面上也放著一份軍報,上面赫然寫著盧象升逍遙灘大捷的詳細文告。
“一千一百九十九級?”
“六萬兩紋銀?”
“云氏戰死了多少?”
“繼洪承疇之后盧象升也投靠云氏了?”
“云氏兵強馬壯為何不在關內起兵卻把寶貴的兵力用在了千里之外的歸化城?”
“有這般實力的人為何還要對朝廷卑躬屈膝,巧言令色,做這么多的偽飾文章呢?”
“夏稅足額繳納,秋賦已經完成六成,普天之下,這樣的州府那個皇帝會不喜歡呢?”
“我該何去何從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待到云氏兵出關中的時候,我戰死城頭也就是了。”
孫傳庭打定了主意,就提筆寫恭賀文書。
不管這些建奴是誰殺的,建奴死掉這是不爭的事實,只要建奴死了,就該是普天同慶的好事。
“有六位兄弟戰死沙場了…”
云昭話一出口,臺下已經有人在低聲飲泣。
“錯在我,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占據了太大的優勢,這一戰,我們還會損失更多的兄弟。
我的錯我來背,你們的錯,你們背,我錯在自以為是,你們錯在太想當然。
我們都以為我們的炮火足夠密集,以為我們可以橫行天下,結果不是這樣的。
我們的兄弟絕對不是一個涼冰冰的數字,而是一個個有溫度,有生活的人。
現在,這六個人因為我們的自負,在生命之花才開始綻放的時候就已經凋落了。
從今天起,我們要記住,自己的工作將直接對前線作戰的生命負責,戰士可以戰死,卻不能死于我們的失誤。
這一點,我希望大家都能記住。
再有七天,戰死將士的骨灰將回到玉山,我們全部去送他們一程,并向他們懺悔。”
云昭的話再一次引起一片悲戚之聲…
李定國眼瞅著一群紅著眼睛的男男女女從那間被大樹包裹的禮堂里出來,奇怪的問張國鳳。
“他們在干什么?一群人聚在一起哭泣?”
張國鳳嚼著嘴里的紅薯慢慢的道:“聽說逍遙灘一戰,玉山眾戰死了六人,傷了三十余人。”
李定國嘿嘿笑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矯情啊,對了敵人死了多少?”
張國鳳繼續咬著紅薯含糊不清的道:“一千二。”
李定國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吞咽一口口水道:“一千二?沒弄錯?”
張國鳳瞅瞅李定國道:“一千兩百個貨真價實的建奴!”
“也不…”李定國的話說了一半,就停下來了。
“我想見見這六位以一敵兩百建奴的神。”
張國鳳道:“藍田縣出動了三千大軍,出動了兩百名云氏最精悍的積年老賊,還出動了三萬個流民在周圍搖旗吶喊,最后把一千兩百個建奴引進了伏擊圈,才有這樣的戰果。”
李定國呆滯了片刻道:“這就是這些人可以以六人的代價陣斬一千兩百名建奴的原因?”
張國鳳嘆口氣道:”這中間還有無數細作在配合,無數的謀士在不斷衡量兩者之間的力量對比,所有人齊心協力才達成這樣的目的。”
李定國道:“無論如何這一千兩百個建奴都會反抗的,大軍總要交戰的,如此一來,死人是必須的,沒理由只允許你殺我,就不準我砍你,打仗就是這樣,已經大勝了,哭哭唧唧的做什么?”
張國柱把最后一口紅薯放嘴里含糊不清的指著那些悲傷的學子道:“他們認為啊,自己兄弟死一個都是天大的事情,敵人死一萬個都不嫌多。”
李定國點點頭道:“對,我平日里也是這么想的。”
張國鳳瞅瞅李定國道:“我們平日里卻沒有向這個方向前進,也就是嘴上說說罷了。
還記得你在軍中說的話嗎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然后,我們在鳳陽就死了很多人…”
“有點意思了,我終于在這里待得有點意思了,國鳳,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張國鳳怒道:“你這七天上了幾節課?”
“三節,怎么了?”
“那就是沒有上時論課唄。”
“云氏會把如此隱秘的事情在課堂上公然說?”
張國鳳道:“這里的學子都是藍田人,大家同氣連枝的誰會說出去?”
“新會有吃里扒外的家伙。”
張國鳳瞪大了眼睛道:“你真的以為這里的學生會是泥塑的菩薩?這些人是現在的學校管理人,將來會成為地方的管理人,這里不僅僅教授‘關學’,也教授格物致知,還有泰西學問。
只要是從這所書院走出去的人,即便是最無能的,也比其他書院教出來的‘八股’腐儒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