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平淡而忙碌,值得一提的是,盡管林瑤再三推卻,林云仍然堅持將參展的機會給她。
金秋十月,林瑤和李仁海、鄭飛揚一起,乘坐火車前往一千多公里外的廣州參展。
到廣州后的第一天,他們的工作是布展,也就是將那個僅僅九平米大的標準展位,貼上宣傳畫,擺好樣品。
林瑤和李仁海畢竟有過去上海參展的經驗,他們三人分工合作,順利地就將展位布置好了。
布展結束后,他們找了間小飯館吃晚飯。
菜上齊后,鄭飛揚忽然臉色一變,她把碗筷放下,說了一句,“你們先吃,我失陪一下。”就要往外走。
林瑤詫異地攔住她,問道:“出什么事了嗎?”
“沒,沒事!”鄭飛揚微胖的臉龐浮起兩抹紅云,“我,我只是去趟洗手間。”
林瑤只當她有什么不便出口的問題,于是揮揮手,說:“那你快去快回吧。”
“好!”
鄭飛揚急匆匆地走了。
李仁海望著桌上過于簡單的菜色,不無感慨道:“到了秦弈這人,什么苦活累活都交給我們不說,還不許坐飛機,不許打車,餐標限額一天四十,超出部分自理,說是要節儉。可他自己卻坐頭等艙,住五星級酒店…哎,真不是個東西!”
來廣州前,林云原本準備給他們訂機票,可是秦董事長制止了她,理由是廣交會期間,機票太貴,所以改為他一個人乘飛機,其他三個人坐火車。
同樣的道理,董事長住的是廣交會所在琶洲展覽中心附近的五星級香格里拉大酒店,林瑤他們三人則住在泰沙路上的一處小旅館。
這樣鮮明的對比,換了誰都會心中不平。
林瑤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于她而言,離秦弈越遠越好,其他都是其次。
她安慰道:“你想開點吧,好歹咱們坐的火車是軟臥,住的小旅館還算干凈,我們不能打車但是可以坐地鐵去展覽館,而且廣州的物價不高,我們三個人簡單吃吃還是可以的,不用自己掏幾塊錢。至于其他,咱們多抓幾個客戶,照樣賺回來。”
李仁海嘆了口氣,“如果公司是在林總的領導下,我也會這么想!問題是現在林總什么都不管了,就算我們做再多訂單又怎么樣?”
李仁海長吁短嘆一陣,又說道:“我之前去出差,林總特意交待,讓我別住四星級以下的酒店,吃、住、行全額報銷,一天還給三百元的額外補貼。
即便如此,我出一次差,也沒多花他們多少錢,而且就像林總說的那樣,廠家會因此而給我些面子,做事自然事伴功倍,皆大歡喜。
在林總的領導下,我對凌云充滿信心,可現在凌云是秦弈說了算。
我算是明白了,想從秦弈口袋里拿錢,難…”
這一點,林瑤也認同,在秦弈的領導下的凌云,她同樣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們現在被他呼來喝去,是因為我們現在太弱,只能受制于人,但這只是暫時的。我相信你將來一定比他強,好多倍!”林瑤朝他舉了舉杯子,“所以,打起精神來吧,兄弟!”
李仁海失笑,“也是,我不信我將來會混得比秦弈差!”
林瑤給他比了大拇指。
鄭飛揚去洗手間好久了,一直沒有回來。
桌上的菜已經所剩不多,林瑤想了想,放下了筷子,李仁海亦然。
“欸,你知道嗎?”李仁海東張西望一番,神神秘秘地說道:“有一天,小鄭讓我幫她修電腦,你猜猜我在她電腦里發現了什么?”
林瑤一邊吃一邊問道:“什么?”
“我發現她的電腦里有很多加密文件夾。”
“哦。”林瑤起初并沒有當回事,淡淡地追問一句,“然后?”
李仁海笑得不無得意,“然后我出于好奇心,把那些文件夾解密了。說真的,她如果不加密,我根本懶得看她電腦里的東西,可是她一加密,就忍不住這么做了,嘿嘿。”
林瑤挑眉,質疑道:“你這么做不太好吧?”侵犯隱私了。
“你好歹聽我說完啊!”李仁海也顧不得賣關子了,解釋道:“我發現她在做飛單!”
所謂飛單,簡單來說就是業務員拿到訂單后,不將訂單交由自己公司做,卻將訂單放在別的公司做,從中賺取差價或傭金的行為。
林瑤眸光閃了閃,“怪不得。”
她原本就不理解,為什么鄭飛揚每天認真工作,業績卻始終是個0。
李仁海小聲道:“我給她粗略算了算,她在凌云這半年,做了十來個飛單,都是小單,但是差價大約有六位數。”
林瑤驚訝,“那也不少啊。”
“是啊。”李仁海咧嘴笑笑,“我不是沒想過告訴秦弈,可是,他不配!”
鄭飛揚半年做成十來個訂單,和李仁海差不多。
不同的是,李仁海的單子是從公司出貨的,他不是業務員,沒有提成,只有死工資,最多指望一下年底的獎金。
林瑤一個月做上千萬的銷售額,大部分訂單的提成只有區區0.2,還擔心年底不能足額拿到提成。
而鄭飛揚將她做成的十來個訂單全部放到外面,工資照拿,同時還賺到了六位數的外快。
這樣的差距不可謂不大。
李仁海糾結的問題,林瑤也同樣糾結。
鄭飛揚的行為明顯在侵害公司利益,但是他們如果將鄭飛揚的事揭發出來,必定會在公司掀起新的風浪,到時候少不得又讓他們簽下一大堆的協議。
這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反倒會因此而受牽連。
如果不揭發,似乎也不對…
林瑤和李仁海吃完晚飯又過了一會兒,鄭飛揚終于回來了,她似乎心情很好,眉飛色舞道:“你們怎么這么快吃完了?”
其實林瑤和李仁海吃得不快,可是鄭飛揚去“洗手間”將近一個小時,他們再慢也該吃完了。
大家默契十足,誰都沒有點破這一點。
李仁海好奇地問道:“你笑得這么開心,剛剛遇到帥哥了嗎?”
鄭飛揚斜了一眼,不屑地說道:“這種地方能有什么帥哥。”
林瑤回了一聲輕笑,順便睨了眼李仁海。。
李仁海自嘲般笑笑,說道:“那倒也是,長得帥的都不會來這里吃飯,只有我這樣,不帥的才來。”
鄭飛揚笑了,她并沒有否認。
這就比較尷尬了。
鄭飛揚的長相、身材都偏男性化,假如作為男人,大概屬于很一般,作為女人,那就不要說了,可是她對自己的外在條件似乎有著謎之自信。
不過自信總比自卑強,或許林云當初就是看中她隨時隨刻自信滿滿的狀態才將她留下的吧?
“吃完要不要去逛逛?”林瑤試著轉移話題,“比如,去珠江邊走走。”
李仁海眼睛一亮。
鄭飛揚搶先開口,“那你們去玩吧,我有點累,想回旅館休息。”
他們三個人去珠江邊倒還說得過去,李仁海和林瑤兩個人晚上一起出去就不對勁了。
李仁海又嘆一口氣,“不去了,我也有點累。”
林瑤原本就只是隨口一提,“那也好,明天開館,我們早點休息吧。”
回到旅館后沒多久,鄭飛揚一個人出去“走走”了。
若是放在以前,林瑤肯定不會有其他的想法,現在么,她清楚地知道,鄭飛揚定是去做自己的事了。
公司里目前有十幾個業務員,除了第一批老業務手上有那么幾個客戶,包括鄭飛揚在內的第二批業務員,業績全部為0!
誰又知道,她們是真的沒有做成訂單,還是和鄭飛揚一樣,做飛單做得不亦樂乎?
理智告訴林瑤,做飛單是不道德的,可是她一心一意為公司考慮,能得到什么?只怕到最后,連她應得的那部分都未必拿得到吧?
如果若干年后,公司里的其他人都用這種手段住上了大房子,開上了好車,而她依然在堅持自己的原則,仍然一無所有,別人會不會笑她太傻?
如李仁海所說,秦弈這樣的領導,也只配有鄭飛揚這樣的手下。
十月中旬,華國目前歷史最長的綜合性國際貿易盛會,素有外貿“晴雨表”和“風向標”之稱的廣交會再一次拉開序幕。
超過兩百個國家和地區的采購商到會,與外面入口處人潮洶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凌云所在的展館內幾乎沒有外賓的身影,仿佛一個被人遺望的角落。
浙江團有實力的企業大多申請了特裝,盡可能將自家的展位裝飾得高大上。
而在秦董事長領導下的凌云,則秉承了一貫的勤儉節約、艱苦樸素的原則。
如果不是他們先下手為強,額外租用了一個柜子四張椅子,他們將和參加上海展時一樣,展位上三個人,只有兩把椅子。
十時許,逛到浙江團所在展館的采購商漸漸多了,林瑤等人也忙碌起來。
鄭飛揚是在場三個人中唯一的業務員,她的處世風格明顯和簡雯不同,她一般不怎么開口,就算客戶主動問話,她也只是遞一本目錄給客戶,最多說一句,“Namecard
please.”(請賜名片。)
拿到名片就算任務完成,拿不到也無所謂。
在這種情況下,絕大部分客戶會留下一張名片,所以她這非常輕松地發出去許多目錄,也收到很多名片。
林瑤則會和客戶稍稍聊一下對方感興趣的產品,然后問對方是否需要產品目錄,如果不想拿紙質目錄,她可以發電子版到對方郵箱。
一本紙質目錄重達五百克,老外逛一天能收到幾十,乃至上百本目錄。
這樣一來,大部分客戶會選擇電子目錄。
在和客戶交流的過程,有部分客戶會順便詢個價,甚至下個意向訂單。
李仁海這次也有了很大的進步,他通過自學掌握了一些簡單的英語詞匯,連說帶比劃的,也能和客戶寒喧幾句,好幾位客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雖然這次參展和在上海展時的轟動效果不能比,但是在浙江團已經屬于比較有人氣的展位了。就連某些特裝展位的人氣都不能與凌云這邊相比,令人側目。
十二點左右,凌云的展位上依然熙熙攘攘,林瑤正給客戶報參考價格,而李仁海忙著跟客戶展示凌云今年推出的新產品,鄭飛揚正將一份份目錄遞給客戶。
秦弈回到凌云的展位上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面,他看了看忙忙碌碌的三個人,心情還不錯,問了句,“你們吃飯了沒?”
李仁海笑呵呵答了句,“還沒,走不開。”
秦弈推了推金邊眼鏡,語氣不無嘲諷,“難不成還等著我去給你們三個買飯?”
鄭飛揚依舊老神在在站在過道上,和幾位客戶交換名片,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林瑤也不去管他,繼續做筆記。
李仁海笑得狗腿,“董事長沒來,我們怎么敢先吃飯?”
秦弈哼一聲,“我早就吃好了,你們這時候不去吃,等下就不用吃了。”
“這樣嗎?”李仁海有點急了,“那我這就去買。”
秦弈交待道:“記得去電梯口,左拐第二家。”
“啊?”李仁海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果斷答應下來,“遵命!”
秦弈像是了卻一樁心事,心情稍稍好轉,等到他巡視一番,心情更好,問道:“今天的情況怎么樣?有沒有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
鄭飛揚手上抱著一摞目錄,“沒什么,就是目錄好像有些不夠用。”
“怎么會不夠用?”秦弈愣了一下,“我不是讓你們帶了八百本目錄嗎?”
按說八百本目錄不算太少,不過那也要看怎么發目錄。
參加廣交會的客戶比之參展上海展的客戶多了許多,上海展是專業型展會,來的都是產品對口的國外采購商,廣交會則是綜合型展會,來的客戶從事各行各業的都有。
大部分業務員都不會像鄭飛揚那樣,不管來人是做什么的,也不論對方需不需要,都直接塞給他們一人一本目錄,然后伸出手,說一句,“Namecard
please.”(請留張名片。)
有些客戶其實并不需要目錄,可是他們覺得一個女孩子“堅持”要給,他們出于禮貌只好帶走。
鄭飛揚一上午發出去的目錄,大約有兩百本左右。
這次參展,鄭飛揚是唯一的業務員,按說,林瑤和李仁海是給她當助手的,不方便對她的做事方式指手劃腳,但是秦董事長說她幾句卻是理所應當。
凌云的展位太簡陋,秦弈沒有久留,很快又出去呼朋友喚友了。
李仁海也走了,他去買午飯。
一個小時后,李仁海終于滿頭大汗地拎著三個盒飯回來了。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就為這幾個盒飯,我排了將近一小時的隊!你們快嘗嘗這二十五塊錢一份的高檔盒飯。”
林瑤早就餓了,不過,她打開飯盒一看就愣住了。
她夾了一筷子明顯熟過頭,碎了的花菜,又扒拉一下幾乎連肉沫找不到的芹菜炒肉,確定自己從來沒有吃過這么不好吃的盒飯,她問道:“你確定這是二十五的而不是兩塊五的?”
李仁海抓起衣服下擺抖了幾抖,郁悶道:“是啊,全場最便宜的盒飯就是這家,我看邊上三十元一盒的就好多了,排隊的人也少一些,可是董事長交待我買二十五的。”
原來這才是秦弈特地來攤位上一趟的目的。
鄭飛揚涼嗖嗖插了句嘴,“他要是不住香格里拉,我們可以天天吃大餐!”
李仁海扯了扯嘴角,“秦董事長怎么可能和我們一樣住泰沙路的小旅館?”
好巧不巧,邊上展位的老板就在外邊,他驚奇地問了句,“你們住泰沙路?那里很遠的啊?”
李仁海朝他笑笑,“還好還好,我們早上起來走半小時,再坐兩趟地鐵就到了。”
邊上展位的老板呵呵兩聲,“你們老板還跟我說你們都住香格里拉呢。”
林瑤和李仁海面面相覷,繼而“呵呵”一下,一不小心拆了秦董事長的臺。
那人看了眼他們正吃著的盒飯,直搖頭,“你們這伙食也太差了,我們吃的五十一份的要比這好很多。”
李仁海推了推眼鏡,說道:“董事長說了,晚上帶我們去香格里拉吃自助,特意讓我們中午吃少點。”
“噗哧…”
林瑤忍俊不禁。
鄭飛揚也繃不住,笑了。
邊上展位的老板顯然不信,“是嘛?”
香格里拉的自助餐好幾百一位,舍得帶他們去香格里拉吃自助餐,又怎么可能讓他們住泰沙路?
林瑤知道在外人面前訴苦沒有任何意義,但是這樣打腫臉充胖子,她做不來,也不屑于做。
下午四點半左右,秦董事長笑呵呵地回到展位上,隆重宣布,“今天晚上,去香格里位吃自助餐!”
凌云展位上的三人以及旁邊攤位那位號稱給員工吃五十塊錢盒飯的老板,全部瞪大了眼睛。
“還愣著做什么?”秦董事長催促道:“趕緊收拾東西,別讓客戶久等了。”
有客戶?
那就是真的了?
李仁海笑容很得瑟,鄭飛揚嘴角明顯揚起,林瑤則感到好奇,今天晚上有哪位重量級客戶在,竟能讓秦董事長帶他們一起去香格里拉吃自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