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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往前

  一行人半夜啟程時,幾乎是徑直往東,天將黎明時,哨探遠遠看到一隊三個硬探,周娥急急命隊伍掉頭往南。

  這一路逃奔,直跑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后半夜,才找到個合適的地方,疲憊極了的眾人下了馬,趕緊躺下休息。

  安孝銳睡了一個多時辰,就悄悄起來,帶著幾個人,往四周打探。

  周娥倒頭睡的干脆深沉,桃濃縮在李苒上風口,半睡半醒。

  李苒縮成一團,睡得很沉。

  不過睡了兩個來時辰,李苒就醒了。

  以前出任務的時候,再累,也只能一次睡上兩到四個小時,這會兒不用她警戒,她安心的睡了兩個時辰。

  “你醒了?”周娥湊到李苒臉前。

  “嗯。”李苒立刻撐坐起來,“怎么了?”

  “你說吧。”周娥往后退了一步,坐到地上,示意離她兩三步的安孝銳。

  安孝銳一頭汗一身泥,神情卻很安然,往前一步,坐到李苒對面。

  “咱們象是進到戰場里了。”

  李苒一下子坐直了。

  安孝銳要地上摸了一把石子枯枝,一邊說一邊往地上擺。

  “咱們在這里,離咱們一里半,這里,半個時辰前,這一片,到了至少上千的騎兵精銳,馬蹄裹著棉,是過來埋伏的。”

  借著月光,李苒看著地上的枯枝石子,聽的十分專注。

  “我剛才和周將軍議過。

  伏兵埋在這里,至少上千的騎兵,要伏擊的人數必定更多。第一,這場戰事很大。

  第二,你看,這里是櫟城,祁伊在這里,這里是金縣,大帥的帥帳,應該在金縣一帶,那就是大帥在這里。

  這是條濟遠河。

  我和周將軍的意見一樣,他們要伏擊的,應該是側翼,除了這里,這邊,應該還有一支伏兵,這樣相互呼應,才不至于孤軍無援,殺傷力也更大。

  要是這樣,這一場戰事,應該是咱們和蜀地的傾軍之戰,只怕北邊部族南下的精銳,都用在攻擊這邊側翼。”

  “這些,王爺知道嗎?”李苒從安孝銳看向周娥。

  “蜀地聯絡北方部族,以及北方部族南下的事兒,大帥肯定知道,但,埋伏在哪里這些細節,很難知道。

  要是大帥能知道一切,那這仗就太好打了。”

  安孝銳露出絲苦笑。

  李苒看向周娥。

  周娥攤著手,“不幸之中的萬幸,咱們在他們后頭,要是在他們前頭,那就是進亦死退亦死,怎么都是死了。

  現在么,只要咱們沉著不動,至少五成把握能躲過去。

  那五成,一是他們敗潰得太快,沒沖出去多遠就往回退,咱們離他們有點兒近,避不過,要迎一迎亂軍,不過敗潰之軍一向不戀戰,避過去容易。

  還有呢,就是后面還有一支伏兵,咱們夾在中間…不過這個肯定不可能了,小五跑一圈看過了。”

  “你跟著謝澤打過仗,我是問你,你覺得他能想到這支伏兵嗎?”

  李苒低低問道。

  “你這話問的。”

  周娥哈了一聲。

  “小五剛才不是說了,能知道有這么支奇兵就很不錯了,哪能什么都知道?就是料敵如神,也沒有這么神的。

  你別擔心他,這一仗肯定是咱們贏,就是贏的容易一點,難一點的分別。”

  “這個容易一點,和難一點之間,要多死多少人?”

  李苒一句話問的周娥呃了一聲。

  “你這話說的,是得多死不少人,不過,人命貴賤不同。

  當年,我們還是反賊的時候,象他們這樣的兵卒,一個腦袋五百個大錢,象我這樣的,這腦袋就值五百兩銀子。

  人跟人不一樣,這沒辦法。”

  “當年北邊還有大可汗的時候,安家人的腦袋,最便宜也要一萬銀子,最貴的,給一個一字王。”

  安孝銳笑接了句。

  蹲在旁邊聽著的桃濃噗一聲笑出來,一邊笑,一邊拍著周娥。

  周娥瞪了桃濃一眼,“笑什么笑?他這話說的,跟我那話,不是一個意思嘛?”

  李苒莞爾,安孝銳也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沖周娥拱了拱手。

  “戰場之上,出奇不易和洞察先機大不相同,不光是多死很多人,也許對整個戰事長短,都大有影響。”

  安孝銳看著李苒,接著道。

  周娥瞇眼斜著安孝銳。

  “能示警嗎?”李苒看著安孝銳問道。

  “那是找死!”周娥干脆直接的評價了一句。

  “跟找死差不多,沖上去就行。

  他們埋伏在這里,也就是一個沖鋒的距離,咱們這大幾十人呢,這一沖,那邊也就看到了。”

  安孝銳笑道。

  “你們安家人個個都是求著戰死,死得越英勇越好,可她不姓安,就算她姓安,她現在嫁人了,也得先姓謝再論安字!”

  周娥口水噴了安孝銳一臉。

  “我剛才跟你說過,這人,就是貴賤不同。你別總是想著得多死多少人,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這一戰不死下一戰死,今天不死明天死。就算不打仗,那人能少死了?生病病死人,吃不飽飯餓死人,發大水淹死人,吃湯團還能噎死呢,這是你能管得了的?”

  周娥轉頭再噴李苒一臉口水。

  “就是貴賤不同,這會兒只想著保命,這個貴字,也就不貴重了。享受尊貴,也要承擔尊貴。”

  李苒聲音很低。

  “以前在家時,姑婆也常這么說。”

  安孝銳一臉笑。

  周娥哼了一聲,沒說話。

  “這是要打一架了?”桃濃聲調愉快,“照死里打架最痛快。”

  “咱們人太少,真要打,得好好盤算盤算怎么打。”

  周娥一邊說一邊撿了一把小石子。

  “能把安家的旗號打出去嗎?”

  李苒看向安孝銳。

  “亮出安家的旗號,還能唬一唬,要不然…”

  周娥嘆了口氣,斜瞥了眼安孝銳。

  “但愿你大哥他們也到了。”

  “我覺得大哥他們應該到了,就是不知道埋伏在哪里,咱們攪一攪,至少能讓前面那些伏兵亂起來,他們亂了陣腳,不管是大哥,還是大帥,肯定能把他們全部留下,上千騎,檔不少!”

  安孝銳搓著手指,看起來很興奮。

  周娥斜著他,哼了一聲。

  “都過來商量商量。”

  周娥叫過王翠等人,又叫了幾個老兵過來,商量怎么樣才能把聲勢搞出來。

  李苒坐在旁邊,凝神聽著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這里的打仗,她連見都還沒見識過,沒有她說話的份兒。

  安孝銳看起來輕松而愉快,周娥淡定自若,桃濃不發話,伸長脖子聽的津津有味兒,王翠一邊聽著議著,一邊摟著桶箭,一枝枝拿出來,摸一遍再放回去,沈麥蹲在王翠旁邊,王翠提個建議,她就跟幾句哪兒不行,十分默契。

  其余十來個老兵,你一句我一句,仿佛在給要上擂臺的同袍出主意想策略。

  李苒看的微微有些走神。

  當年,她那個小隊,也是這樣,不管多艱難的任務,大家也都象這樣,仿佛不是去殺生送死,而只是上場打個比賽,還是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那種。

  去的路上有說有笑,回來的時候,卻沒有人想說話,也沒人說話。

  “…好了!就這么議定了。”

  周娥拍了下手。

  “去跟大家伙兒說一聲,有什么要交待的,都交待一聲,別等死了,還有什么放不下的,游來蕩去到處礙事兒。”

  “交待給誰?”桃濃笑出了聲,“還能有活下來的?”

  周娥橫了桃濃一眼,往李苒點了點,“交待給她,要是能活一個,一定得是她活著。”

  “有多余的兵器嗎?”

  李苒沒接周娥的話,只笑問道。

  “我最喜歡她這份氣勢,從頭一回見她,到這會兒,正宗的皇家氣度。”

  桃濃笑不可支的沖李苒豎著大拇指。

  “有,要短的長的?自己挑。”

  周娥應了一聲,沈麥抱了幾把刀槍過來,李苒挨個掂了掂,挑了柄狹長的刀。

  “我要是死了…”

  李苒握著刀揮了兩下,重新坐下,看著周娥,話剛開頭,就被周娥擺斷,“你不用交待,你要是死了,那肯定沒人活著了,交待了也是白交待。

  我有件事,只能交待給你,就是吳嫂子娘倆,我要是死了,你得把她娘倆收進你們王府,還讓她做廚娘就行。

  別的沒有了。

  我這個人,上陣前有恩報恩,有怨報怨,省得死了不閉眼。

  還有,我肯定等你。”

  “王妃長命百歲,你可得好好等著。我什么事都沒有。”

  桃濃見李苒看向她,笑著剛要擺手,又喲了一聲。

  “有一件事,得先說一句:不要給我收尸!”

  李苒眉梢揚了起來。

  “就這一樣,不管死哪兒,死成什么樣兒,只要死了,就別動,別收尸,別管別理,更別豎碑立墳什么的,什么都別管!”

  桃濃一連串兒說得又快又脆,頭往前伸了些,看著李苒問道:“你知道為什么?”

  李苒趕緊搖頭,她真不知道為什么。

  “象你這樣的,百年之后,就算有一個兩個閑人跑到你墳前胡說一通,扯篇酸文湊個詩詞什么的,再怎么他不敢亂說。

  像周將軍這樣的,煞氣重,做了鬼人家也怕她。

  象我這樣的,真有個墳有個碑什么的,那可不得了了。

  一想到一群丑八怪在我墳頭上胡說八道丑態百出,太惡心了!”

  李苒呃了一聲,噗一聲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點頭。

  “我沒什么大事,就是,你打發人跟我媳婦說一聲,讓她別守著,碰到好的該嫁就嫁,把孩子留在安家。”

  安孝銳伸頭過來,笑著交待了句。

  李苒看著他,嗯了一聲。

  “王妃。他們讓我自己過來跟您說。”

  老馬渾身拿捏的蹭過來。

  “我是想,死了之后,那名兒,別放到什么英烈錄里,能不能,還掛在咱王府門房上?

  我今年四十多快五十了,當了二十三年的兵,早先覺得當兵痛快,自從…那個,到王府當了門房,這小半年過得最舒心最高興,頭一回覺得活得有頭有臉,體面得不得了。

  要是放門房冊子里礙事兒,那…”

  “好。要是我能活著,就把你的名兒掛在門房里,一直掛在那兒。”

  李苒聲音微哽。

  老馬連聲謝了,一路小跑回去了。

  又有幾個老兵過來,交待自己的身后事。

  李苒一一聽著,一一記著,雖然覺得記著也是白記。

  到最后,只余她一個人的時候,她怎么可能有活路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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